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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蝴蝶(8)

作者:羊星信号满格 阅读记录


好像只是一夜之间,那道拴在门上、最精密的孔明锁不翼而飞了,留下的,只是一对因为突然接近而略显得局促不安的少年。

——是,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少年了。

——其实他知道,当那点局促不安开始渗进他心里时,他就已经在把那个纯澈的自己弄丢了。弄丢了,从此再也找不回来,好像一切都已变。

可是那时,谁知道呢?

在那些酷暑难耐的日子里,在那些外地人不约而同蜂拥而至的日子里,在那些闷热得像是蒸笼的日子里,他根本交不起繁杂的水电费,也不敢在湿度超过95%的房间中持之以恒地蹲守,因为中暑会比炎热更难处理。权衡之下,只能仓皇地躲进陈幼梧的家里,在空调的冷风之下,在熟悉却又陌生的环境里,勉强地寻找着一丝安心。

然而五年的光阴里,无论多久地停留在她的家中,许敬尧永远觉得自己只是个过客,永远也不会属于这里,就像、就像——

就像那个远房阿姐。

他永远忘不了那道倩丽的身影,永远。

大概每个人的青春里都会有这麽一个人,无论性别,无论生死;

这个人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化身,是遥远陌生而又分外熟悉的一道光,是梦中无数场风花雪月的开始与终结;

这个人生下来便注定不属于你,却注定要成为你这一生中,最魂牵梦萦的一幅画。

这个人的出现,没有别的意义,最大的意义,要麽是让你死里逃生后夹着尾巴做人,要麽是让你脱胎换骨之后再进入下一轮循环。

对于他来说,阿姐就是这样一个人。

阿姐那时长成什麽样子,如今已经很难考证了。并不是他太健忘,而是他实在无法洗去自己记忆中的滤镜。

许敬尧眼中的阿姐,像来自天上的仙子,清丽,宁静,有一双水光潋滟的黑亮眸子;

可是后来的人生里,许多人都告诉他,那时的阿姐虽已进城多日,神态却依然有着乡村姑娘的粗糙,至于眸子,也并不是他所看到的那般明亮有神,而是充满了寄人篱下的忧伤,和一个年轻女人的沖动莽撞。

其差别之大,类似于莲花与狗尾巴花。

其实要找出一个真正的答案并不难,阿姐的相片亦并不难寻——甚至于三十岁上下的许敬尧而言,在酒席间,要哪个求他办事的人将她从故乡接出来,都不算难事。有许多次,阿姐的相片甚至已经被那些讨好他的人送到了邮箱,仅仅是两下手指敲击,就能揭开那层多年以来笼罩在他的记忆上的纱——

然而,他却都删除了。

他不知道谁说得对。可能都对了,可能都不对。

就像在他的回忆当中,阿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在陈幼梧的记忆中,阿姐却是个活泼开朗,大方又温和的人。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做了许多努力,却终于不能使这样的两个形象重合,也并不能使它们完全分离。

后来,一直到上职场,一直到见过太多人,他才渐渐领悟到,人啊,就是这麽複杂又无聊的生物,他们费尽心思,在所有人面前装得八面玲珑,最后还是在时间的浪潮中,变得单调而简单。突然有一天,奔走在世界各地的人们被直入天空的唢吶声惊起,猛然回头,才发觉,在不经意间,有人已永远定格作了黑白相片一帧,那些八面玲珑,也再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在时间沖开一切之前,在所有的表演全部被掀翻之前,珍惜那些虚幻的美好,总是可以让人们感到安心的。尽管那安心虚假并且可笑。

说来好笑,在青春发育的那几年里,许敬尧像每一个受到激素驱使的少年,会远远地盯着阿姐的身影发呆,会想尽办法和阿姐搭上一两句话,也会为阿姐有时照顾他的小小举动而脸红心跳。

那些日子里,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父母的离开释放了他的天性,还是因为青春之神的眷顾,他竟然也有了几丝几缕的朝气,胆怯地生长出了少年人的阳光。

而这份阳光,这份回不去的朝气,就成了他二十年后再次找寻的最大目标。

许敬尧驻足,在海边站了十几分钟,一面走神式地判断着海水是涨还是退,一面思索着过往的情愫,如同思索一道无解的题目。

腥鹹的气息涌进鼻腔,为这段往事,又蒙上一层苦涩的纱。

他漫无目的地在手机上浏览地图。

几百米之外有个租车行,在故乡要呆些时日,他不想打车了,干脆租一辆,跑七八公里,去那个被遗忘的小村子。

在那之前,他要先在市中心的酒店过一晚,房间助理已经开好,一切如水到渠成般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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