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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境的挽歌(32)

作者:荒草游乐园 阅读记录


他们在太阳落山后才出来,走到船头,看着船艏劈开水,一往无前地向北行进。

“我小的时候,”蒋霆熙说,“很小的时候,可能还不到十岁,和我父亲去过北方。”

她喜欢听他跟她说这样的故事,他的小时候,或者在外面遇到的奇奇怪怪的故事。

“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麽?”她问,“比阿清那里更北的地方?”

她记得阿清的小楼,还有森林,穿过一片茂密的丛林,半山腰那一片矮矮的墓碑。

“比我们要去的地方,更北的北方,”蒋霆熙笑着搂住她,温热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一起,“中国的北方。”

对于距离她没有概念,从庄园到训练场,用脚走半个小时,从训练场到丹和兵的家里,瞪脚踏车四十分钟,和那相反的方向,去詹姆斯的别墅,坐小轿车一个小时。

坐船北上,一整个白天,依然在这条白茫茫的江上。

“你见过雪麽?”他说,“冬天的北方,总是下雪,阴沉的天空很低,仿佛就在树梢上,树梢上停着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可吵了。”

她没有关于雪的记忆,甚至没有寒冷的记忆。在这个热带国家,不分四季,一年到头都是湿热的天气。

“只在书上读过,”她说,“穿过县境上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大地赫然一片莹白。”

“是的,”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抖出一根细长的烟,她帮他划了火,烟气两人眼前缥缈地散开,“我们是坐火车去的,不过是白天。路上都是雪,中间火车还停了一会儿,雪太大了,把铁轨都埋住了。”

“冷麽?”她问。

“冷,”他说,“但很好玩,我们几个孩子下了车,在雪地里打滚,搓了雪球互相丢着玩。”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打算记住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手和脸都冻红了,那天是冬至,我们没能赶回去,只好在火车上吃了顿饺子。中国人的习俗,冬天是要吃饺子的,要不会冻掉耳朵。”说着,他擡手揉了一下她的耳朵,凑近了往她耳朵里吹气,“你怕不怕?”

依稀记得有一年她生病了,他让人包了一顿饺子,白白的面皮里裹着虾仁的馅,她早就忘了食物的味道,现在却又记起了饺子的鲜香。她忽然很想求他,不要把她送走。她可以不要那座小楼,也可以不要有人服侍,只要能呆在他身边,有机会远远地望他一眼。

“回来的时候已经开春了,”他继续说,“春天反而比下雪的时候更冷,哎,你没见过,不知道,是真冷啊。”

那是他最后一次去北方,回来的时候只剩他自己。火车,汽车,船,足足走了一个月,才抵达南国的庄园,一年,五年,十年……他再也没回去过。据父亲说,他其实是北方人,入伍后去四川驻守,认识了他的母亲,后又辗转到云南,跨过国界线,顺流南下,在靠海的最南边建立了现在的城邦。

这些事就连母亲也不再提了,家族的历史,记忆,就像冬天的雪,只消一个春天就融化得杳无痕迹。

“给我唱首歌吧,”蒋霆熙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短短的头发并不柔顺,像她的性格一样直愣愣的,扎手,“唱一首英文的。”

她的脸立刻红了,像只受惊的小兽,先四下看了周围,没有其他人,夜间的船减了速,也不再拉响汽笛,只有水流的声音,哗……哗啦……,一整天都是这个声音,却还没习惯。

“When we look up sometimes,”她小声哼唱起来,"they said I would never make it,but I was built to break the cage,the only dream that I've been chasing is my own……”

夜色降临,船在水上晃着,她侧躺着,他从背后抱着她,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痛。闭上眼睛,她想象他给她讲的故事,雪花的形状,尝起来是凉的,带一点点苦涩的鹹味。黑夜是那麽黑,一丝光都没有,唯有船头的灯照着前方不大点的範围。

那点光也照不到他们这里,她在黑暗中听到他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云哥儿……”

他在她的身体里,这件事她以为不会再发生,那两个白种女人之后,一定还有过其他人。可她有什麽权利拒绝呢?甚至身体也是渴望的。这种矛盾的情绪翻腾着,知道他也是舍不得送她走的,这麽一想,他也是没办法的,似乎就能原谅他。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睡着,却没有梦到阿远,后来她再也没有梦到阿远,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也没有死于她的木仓下。

早餐没有在家的时候那麽丰富,刚煮熟的蛋搁在水里,米粥很稀,但是有咖啡,黑色的汤汁,有一股煮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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