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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境的挽歌(6)

作者:荒草游乐园 阅读记录


她的脑袋靠在他肩上,任他抚弄,合同里定的价格不算低,可她心里有本帐。矿场的收益逐年减少,这是必然的。军火库的开销却攀升得厉害,也不知囤积了多少长枪短炮。再有就是种植园,种的是药,让人□□,快活无比的药,以至于价格提高了十个点,那个叫詹姆斯的外国人,依然毫不犹豫地签署了协议。

“他说,要给我取个英文名。”

“就那个什麽瑞拉?”他的手拉开白色洋装侧面的拉链,覆在她的胸口,试探她的心跳。

后座与前座间的黑色挡板放了下来,车玻璃上方挂着的蕾丝边小帘子也是遮着的。司机是个哑巴,但耳朵极灵敏,车也开得稳当。她仰起头,从小帘子侧面的窄缝中,能望见深蓝的天穹,东边那颗最亮的星,是啓明星,忽得一下看不见了,是他的脸遮住了视线,她颤声回答:“Cinderella,灰姑娘。”

白色的皮鞋从脚上脱去,脚踝磨出的巨大的水泡破了,撕扯掉一块皱缩的皮肤。妇人用干净的冷水沖去残留的血污,她沉默着,好像失去了痛觉,见妇人露出凄恍的神色,反而凑过去蹭她的脸:“妈妈,看我的头发,好看麽?”

“好看,”妇人拿着白色的毛巾,包住她的脚,那不是一双小脚,也并非只有今天造成的两个伤口,小时候磕碰划伤的地方不计其数,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连疤痕都渐渐淡去了。“姑娘怎麽打扮,都是好看的。这麽着,倒像是橱窗里摆着的洋娃娃。”

她噗嗤一声笑了,自己并不是灰姑娘,也没有谁是王子。看着脚后跟的伤,倒像是灰姑娘的姐姐。削足适履,她是记得这个成语的,于是被他抱上了床也仍在笑。

“今天怎麽这麽高兴?”他也换了睡衣,随手绕着她的头发,悬在屋顶的灯大亮着,床头灯也开着,像是能驱散一切黑暗。她仰面躺着,明明是脸贴着脸的距离,却总觉得看不清他的轮廓。

“只要出去,我就高兴。”她任他摆弄,妈妈说的对极了,她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那个外国人,喜欢你?”他咬她的嘴唇,脸蛋,耳垂,最后一下用了力气:“他一直盯着你看,他在看什麽?”

她想起午饭的时候,他叫她问人家,多大年纪,结婚了没有。她问过了,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詹姆斯无非是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中国女人感到好奇,绝不是他所说的那样。

“喜欢,like,爱,love。”他一边动作一边炫耀,“我也记得几个单词,说得对麽?”

这些词语很简单,但其中赋予的意义对她来说太陌生,她努力迎合道:“对。”但心里深处清楚,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怎麽能奢望这样的感情?爱?喜欢?她从没见过在这里,有谁说过这两件事,也没听见过任何与之相关的传闻。

在这里,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那就是活着。

房间里的几盏灯熄了,她借着月色,从窗边的小桌上端了水,喂给他喝。平躺在这张大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却不知要祈祷什麽。

午饭的时候,詹姆斯问他,蒋先生信佛麽?

他回答,我们中国人,不信唯一的神,而是相信万物皆有灵。

她不知道该翻译这句话,用“Everything has its destiny.”搪塞过去,正打算明天再查查词典,听见他的呼吸沉了下来,悄悄撑起身子,屏住呼吸。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能看清他微皱的眉,短短的胡茬,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她总是在他睡着的时候静静地打量他,好像只有在睡着的时候,他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想什麽呢?”

她的掌心下,是丹隆起的肚子,“他踢我了!”她双手捧着丹的肚子,来回摩挲着,某处又是一动,“他又动了!”她激动得手颤,丹握住她的手,移到另一个地方:“他总是踢这里。”

伴随着频繁的胎动,她的胸口升起一股暖意,被温泉水浸润一般,舒服得令人想哭。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此时的感动名叫母爱。

“先生去了几日了?”丹问。

她摆弄着竹床上摊着的小衣服、小袜子,假装看上面绣着的花纹,“没算,谁知道呢。”他去了香港,乘飞机去的,妈妈管飞机叫大铁鸟,说的是盘旋在种植园上空,喷洒农药的飞机。但在她的想象中,他坐的飞机,并不是那个样子。十八天了,当时只说去半个月,刚走的那几天还有电话,这些天连电话都没了,她明明只问过一次,什麽时候回来。

“我不信,”丹捏了捏她的脸。丹的父母,为他看管种植园的一隅,丹自小在庄园长大,她是后来的。因年纪相仿,他把丹安排在她身边,让她们一起长大。初潮来临的那个晚上,丹睡在她旁边,那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丹给她换了衣服,又换了床单,教她怎样把绵纸折成合适的形状,贴在内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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