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来说，考虑到老林同志的脂肪肝，林朝夕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一切油腻辛辣的东西从他的全世界驱逐出去。

可老林一句“爸爸低盐低油了这麽长时间，爸爸想记住烤鱼的香气”又把林朝夕张牙舞爪的气焰完全打消。

最开始在得知父亲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然后老林还蛮不在乎的时候，林朝夕其实是有一点害怕的。这麽多年她和父亲相依为命，很难想象如果老林将她完全忘记的时候，她会有多崩溃。林朝夕并不认为父亲的病和自己的人生完全独立，他们之间有着不能断绝的血脉和亲缘的连系，即使在经济上老林的病不会给她带来任何负担，但在情感层面，林朝夕害怕自己会被老林抛下。

这是林朝夕在想了很多天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尽管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年已经毕业已经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但那场年少时差点失去父亲的阴影仍然困住了当年小小的林朝夕。车祸像一枚不定时的炸弹，林朝夕不知道哪一天这枚炸弹会将她和老林平淡而幸福的日常生活炸成碎片。

但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呢，林朝夕突然发现，她好像不那麽害怕这件早晚都会到来的事情了。可能是从老林勇当新药的小白鼠开始，可能是从她发了疯地熬夜学习终于拿到了建模比赛的入门资格开始，可能从她帮助徐三秉重新捡起被他扔掉的那些东西开始，可能从她看到院子里老林种的果汁阳台开了第一朵花儿开始。

总之，林朝夕现在终于松弛一点了。所以当老林提出想吃烤鱼的要求时，她虽然嘴上嘟囔，还是给父亲带回了一条肥美的鲈鱼。

想吃什麽东西的时候就一定要吃到，林朝夕想。人生譬如朝露，转瞬即逝，即使吃烤鱼的机会还有很多，但是这样凉爽的天气、这样期待的心情、这样恰如其分的香味和温度，只会有这一次。

烤鱼和凉菜搬上桌，林朝夕和老林说起困扰着自己的，关于徐三秉和贝微的事情。

“我对面办公桌就是她们班班主任，她要是一直只来找我问题不找班主任的话，会很奇怪吧，而且过去了这麽多年，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份补课的工作了。”

“我想让他俩互相给对方补课，但是我又怕会有什麽不好的后果。”

一直忙着捞饵块的老林擡头：“什麽不好的后果？”

“呃，就比如说，班里会不会有人说閑话之类的，快中考了，我不想让他们心理层面有负担，流言蜚语这种事情总是不问青红皂白的。”

“那好办呀，”老林捞了一整碗的饵块和鱼肉，斟酌再三，还是把最后一块香甜可口沾着红油的饵块放进林朝夕碗里，“直接问本人呗。”

第 16 章

简单的方法往往是最有效的，林朝夕深吸了一口气，等待着徐三秉和贝微的各自到来。

先敲开门的是贝微。

女孩蹑手蹑脚地走进办公室：“林老师好。”

林朝夕这时候才有机会大大方方地打量眼前的姑娘，略显宽大的校服、简单利落的马尾、蹦出几颗青春痘的稚嫩脸庞。

省去客套的功夫，小林老师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身前的小女孩怔愣了两秒，而后惊讶地说道：“哎？真的可以吗？”

“我还没有和他说啦，先来问问你的意思。”林朝夕舒了口气，她原本还担心出师不利，在贝微这里就惨遭拒绝，结果女孩意外地好说话。

“我其实一直都觉得他很厉害，虽然不知道怎麽会来我们班，刚入学时候的摸底考试，我才将将过及格线，他就拿了唯一一个满分。”

“啊……很抱歉打扰了，呃……那次其实是因为很多题型我小学参加夏令营集训的时候就做过大量训练了。”

徐三秉不知道什麽时候进的办公室，他突然出声把贝微吓了一大跳。

“不……不好意思徐同学……”理论上来说明明应该是徐三秉这个不速之客为他的突然闯入而道歉，但贝微却是先低头的那一个。

这下把徐三秉也搞得不知所措了：“不不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突然闯进来……”

两个脸皮忒薄的小朋友低着头无所适从，在一旁看乐子的林朝夕连忙解围：“好啦，都是同学，也不用这麽生疏客气啦。”

随即，林朝夕说起正事：“今天叫你们过来，是因为我想让你们俩组成学习小组，监督并帮助对方突击最后这几个月，具体要突击哪些内容、怎麽制订学习计划……这都是你们俩自己商量并决定的事，我可以拿我的办公桌给你们充作学习的临时场地，也可以去申请一下空教室或者问问老梁能不能给你们换座位……这些是我可以提供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