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珧却不由得想起自己一段颇为可笑的经历。他曾听他娘说，自己年少时贪玩，跑到了一座山上，不慎跌下山崖，失蹤了一天一夜，后来被一个好心人捡到，将他送回了云府。此事惊动了宫里的姑母，连忙派太医前去医治，太医说他的伤势看着严重，却只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根本，休养个一年也就好了。云珧醒来时对于这段记忆毫无印象，却仍记得从前的许多事情，害得他娘一连好多天看他的眼神都不大对劲，生怕被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人家是英雄救美负伤，自己却因贪玩失足。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云珧不胜唏嘘，却也安慰道：“傅小姐其实也不必太过自责，既然那位少侠选择救你，定也知晓后果如何。有些事其实也是命中注定，纵使逃过这一劫，也有下一劫。”

卿玉瞧了他一眼，一双泉水般的眸子弯了弯：“多谢。”

云珧道：“不过，请恕在下冒昧，不知傅小姐今日引在下来此，有何深意？”

卿玉悠悠喝了杯茶，淡声道：“我与这座道观有缘，也与云公子有缘，只是缘来缘去终会散，此刻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云珧闻言怔了怔，却听她继续道：“……明日，我便要啓程回苏州。”

树静风止，有那麽一瞬，云珧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与那双清透的眸对视时，云珧才堪堪反应过来，原来她不是在与自己玩笑。

云珧蓦然有些心慌，搂着茶杯，神色恍惚：“……那，你还会回来吗？”

卿玉轻轻一叹：“或许吧，此刻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卿玉看着他，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好在这些天你作画的进益甚大，此时也不需我教你什麽了。”

提起画，云珧心中更加怅然：“说起来，我还有一物本想赠予傅小姐，如今却……”余下的话，云珧没有说完，也不知该说什麽好。

暮色降临，一轮明月挂上枝头，竹影婆娑，残月如鈎。云珧擡头望天，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月如无恨月常圆”这一句，一颗心又沉了沉。

第七章

“云大人，这是本月重新整理的校勘，请您过目。”庶吉士将一沓文卷呈到案前，低头恭敬道。

云珧点头浅笑：“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庶吉士说了声是，转身合上了房门。

自琼林宴后，云珧被分派到翰林院任编修一职。因他爹是吏部尚书的缘故，云珧在翰林院深得学士礼遇，不出两个月便迅速提拔为侍读，又因这个职位和太子往来密切，一时风头正盛。

如今平嘉帝的病已初愈，听闻太子监国的这些时日，夙兴夜寐，十分勤恳，很是高兴，赏赐了不少好东西送往太子府中。

与此同时，翊王因先前平定西北有功，被平嘉帝授予镇远大将军一职，在朝中的威信也水涨船高。

只是云珧私下曾听老爷子说，平嘉帝当年上战场受过重伤，因此落下了病根。太医曾劝其好好休养，不应勤政过度，可新朝刚立，根基不稳，周边小国又虎视眈眈，于是平嘉帝的身体便在一次次的操劳中渐渐垮掉。此次旧疾複发来势汹汹，虽已好转，可谁也不知何时会再次複发。

现今朝中以太子和翊王为首，各分两派，水火不容。云珧身为云尚书之子，皇后亲侄，太子表亲，也被暗中划分到了太子一党。

这日，云珧正捧着本书看，若言道：“公子，太子殿下身边的宋公公前来求见。”

云珧连忙放下书，到前厅时，内侍正在喝茶，神情悠閑，见到他起身笑道：“云大人，太子殿下让小的给您稍话，说明日午时在香茗居见面。”

若言将一锭银子放到内侍手中，云珧微笑道：“烦劳公公前来跑一趟，不妨用完膳再走。”

内侍脸上笑开了花：“多谢云大人美意，殿下还有别的吩咐，小的就不多留了。哦对了，殿下还说，上次与云大人听的那出戏甚妙，明日还想再听一次。”

云珧会心一笑：“既然殿下发话，下官不敢不从。”

内侍说的那出戏名叫《绮罗局》，讲的是一位富家千金因父亲早逝，万贯家财被一个黑心公子盯上，后识破其诡计，且意外发现此人竟与其父之死大有关联，便与其假意周旋，并不断收集证据，最后将兇手伏法的故事。

当日太子看完这出戏，曾对云珧说：“明明都是一个局，有的人以身入局又敢于破局，有的人身在局中却以为别人中了陷阱。所谓局中局，如层层迷雾，风吹过后，方清楚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人生如戏，云珧不禁想，可戏台上的戏能重唱，人生却不能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