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刻钟，他就走到了太医院，身后的太监气喘吁吁朝里面喊道:“修明王到——！”

医官们听此连忙下跪，有人瞥见纪云意玉脸暗沉，只觉得大事不妙。

方才还闹腾的太医院此时安静得只能听到木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和熬药砂锅煮沸的咕噜声，四周飘蕩的药材味完全盖住了桂花香，但纪云意身上的龙涎香却完全不受影响，强势地在周围散开，无声昭示他的存在。

“方才新来的大夫呢？”太医们被纪云意冰冷渗人的眼神扫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传遍五髒六腑，连心跳都被吓停了一拍。

“禀王爷，”最先开口的是留着长银髯的魏太医，他已经到了花甲之年，故而并没有像其他人般过于畏惧纪云意，他缓缓开口，“臣等也是方才回的太医院，并没有见到王爷您口中的那个人。”

“才回来……”

纪云意坐在椅子上，低头转动手中的玉扳手，没有再开口，气氛再次变得凝固粘稠。

倾斜的太阳照在纪云意苍白的侧脸，长睫遮住了他眸底的暗流涌动。身边的太监连忙端茶递给纪云意，却被他拿手挡开，他早已没了喝茶的兴致，掀眼俯视下跪的太医，仿若一尊冷漠的神像。

嗒——

一滴冷汗顺着一名年轻太医的下颌滑落至地，声落可闻。

“你来说，你们都去干什麽了？”纪云意终于说话了，他缓缓将手撑在额角，眼珠子却一直没有移动，静静凝视底下的人，一寸寸丈量他们脸上的微表情。

被点名的太医思绪空白了片刻，才哆哆嗦嗦开口：“太后派臣等前去为泽宁公主——”

“何时喊的你们？”纪云意淡声打断。

“这——”年轻太医喉结滚动，手心的冷汗将地板按出了两个浅浅的湿痕，他硬着头皮答道：“回王爷，应该是卯时三刻左右。”

“卯时三刻……”纪云意垂眸思索，指尖轻敲椅子把手，发出细微清脆的“嗒嗒”声。

卯时三刻正是他入宫的时刻。

思及此，纪云意忽的轻笑一声。身边伺候的太监见此，心口一乱，吓得浑身发抖立马跪下，手中鎏金云龙盏托上的茶杯因为他身体抖动咔咔作响，溢出几滴茶水。

宫中伺候的人都知晓，修明王一旦露出此时这般灿烂的笑容，就意味着将有人死去。

太监还记得上一回修明王笑成这样，还是三皇子举兵造反进宫，意图杀死修明王和当今圣上，企图登上皇位的时候。

“各位起身吧。”

纪云意脸上还挂着令人心头发慌的笑容，他捋了捋袖口，意味不明喟叹了一声：“本王的好皇嫂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本王——”

“你们觉得呢？”

太医院没有人敢说话，沉默低头，他们疯了才会卷入修明王和太后的党争中。

“吱吱吱——”唯一的声音是桂花树上两只雀鸟发出的，它们摇头晃脑凑在一起，豆大的眼睛好奇看着下面。

好在纪云意并不在意是否有人回答他。

他站起身，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面无表情转头看向跪地的太监，声音没有起伏极其冰冷：“起轿，去慈仁宫。”

…

“哀家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太后漫不经心捏着银勾挑向小香炉，笑呵呵阴阳怪气对纪云意道：“你还是这麽不懂规矩，连声通报都没有就直沖沖赶来了。”

纪云意没有理会太后的挑衅，他垂眸抚摸桌几上摆放的茶杯杯沿，片刻后才擡眼直勾勾望着太后，拖长嗓音温声道:“看来皇嫂真是老了犯糊涂了，连自己做了什麽的事都可以忘得一干二净，怕是再过几年都要癡傻了。”

太后面色一僵，旋即怒目圆睁看向纪云意，谁见了她都是恭恭敬敬临深履薄，唯有纪云意不把她放在眼里，频繁寻衅，就如此时此刻。

啪——

“你是何意？”太后狠拍木桌猛然起身，宽袖将茶杯挥倒在地，瓷片碎裂发出清脆咔嚓声响，热水迸溅到了纪云意的鞋面之上。

纪云意眸子轻眯看向鞋面袍摆变暗的布料，拖长声音不疾不徐发问：“皇嫂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装傻充愣。”

他慢悠悠站起身，背光而立几乎遮挡住了太后眼前的光亮，太后下意识后退一步，很快恼羞成怒道：“你这个混账，还不滚出哀家的慈仁宫！”

纪云意不言不语，静静俯瞰太后片刻后，还真缓缓转身朝门口走去了。

太后头一回见纪云意这麽听话，还以为他是怕了自己，嘴角的弧度还没扬上去，就见下一瞬——

哗啦——

纪云意握住侍卫腰部挂着的剑柄，剎那间将剑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