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峥指尖被茶水烫出的红意仿佛扩散开，连带着掌心和心头一片酥麻，忍耐过这阵麻痒感后火烧火燎的热意倾轧上来，使他指尖不住颤抖。

他俯身。

隔着魏宁寝衣挽住她手臂，微使力便将她整个人拎起，宽松柔软的衣袖自然滑落至臂弯，外袍下利落的袖口勾勒出有力坚实的手臂轮廓。

随着魏宁起身，自然看见她未着寸缕的双脚，淡青色血管分布在苍白的脚掌上，充斥着小巧的羸弱感。那只上了夹板的伤脚竭力自然落地，伤痛却越发使得姿势别扭。

魏峥视线仿佛被烫伤一般，迅速移开视线。

目光拘谨落在魏宁发顶。

嗓音平板无波安慰道：“不必强撑。”

言罢，以一个格外别扭的姿势搀扶魏宁往炭盆一旁的软榻去。

被架着手臂，被迫拖着向前走，魏宁腿短，赶不上魏峥步伐，便显得尤其匆促且淩乱。

短短两步，连蹦带跳偏偏走得又兵荒马乱。

魏宁带着一身冷汗跌坐在软榻上时，不由衷心长舒一口气。

“多谢魏大人。”

不得不多想一层，魏峥别扭且拘束的动作总给她一种格外眼熟之感，但一时之间又回想不起究竟发生于何时何地。

魏宁安然坐着，竭力放松伸直伤腿，衬得肃然危立的魏峥越发不自在。

她淡笑叙述：“大人可要饮杯热汤。”

魏峥身量高，杵在她身边压迫感极重。

不等魏峥回应，手上已斟满热水，热气腾腾的沸水在朴素的青花瓷杯中蒸腾，有一瞬间模糊了魏宁视线，腰背挺直如竹，垂首落座的魏峥身形也模糊一息。

莫名难言的情绪窒在心口，令魏宁坐立难安，但不明所以。

只一剎那。

热雾散去，魏宁用一种薄云见雾得见真面目的惊异眼神打量清魏峥面容，只觉得悚然。

魏峥一身素衣。

脸色破败冷然，容颜冷峻到有种尖锐的豔丽感，靡豔中目光淡寒矜漠。

像极了魏宁少时话本子内恃色夺人心和肉的狐妖。

襕衫单薄飘逸，易给人飘然出尘之感，魏峥如此这般衣着，精神却是随时紧绷的焦灼不安。

魏宁被猛然惊到，一时不查，肘间扫到茶盏。

茶盏应声掉落。

魏峥身上的惊弓之感在片刻间达到顶峰。

魏宁眼前一花，魏峥以迅雷之势扣住茶盏，回神时魏峥掌心正攥着滚烫瓷壁发怔。

她惊呼道：“大人！”

翻飞衣袖如落叶般铺展，魏峥肩头墨黑顺滑的长发顺势沿着左肩倾泻而下，他端坐成一尊雕像。

擡眸间。

魏宁恍然瞧见了他哀伤和破碎的眸光。

忽地心口一空，密密麻麻的钝痛令她鼻头一酸。

魏峥不为所动，魏宁等不及，探身去夺他手中热盏。

“大人失礼了。”魏宁强抑住莫须有的情绪，二话不说夺回茶盏，果然见到魏峥白玉般的五指上红意斑驳，指尖微微发颤。

魏峥异常的沉默。

瞧他失魂落魄，魏宁倒是不好意思质问他夜半蹲人墙角的小人行径所为何事了。

世人皆语失去妻子的鳏夫总是命运多舛又短命。

此言果真不假。

设身处地的怜悯使她说不出口什麽为难的话，魏宁强烈的自我道德感在暗自作祟，她暗叹唾弃自己。

一面嫌弃，一面忍不住关切道：“大人可是病了？”

说出口后魏宁怔了一瞬。

这不是魏峥见面问她所言？如今又还于魏峥了。

魏峥擡头定定端详魏宁，眼底的怆然消失不见，幽深不见底的冷然占据上风。

似乎方才失态不过幻觉。

魏峥唇角上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似笑又非笑。

缄默的气氛再次降临，魏宁不止一次厌烦魏峥的沉默寡言和欲言又止。

自觉一腔好心喂了狗，决定将话题拉回去：“大人年少有为，又位高权重，多多保重身体才是。”所以这种深更半夜闯人内室的事就免了罢。

魏宁手捧茶盏，缭绕的湿润水汽间双眸诚恳：“民女听闻大人爱妻之事，感怀大人深情，又同情大人痛失所爱的不幸。”

魏峥面上瞧不出什麽，周身气势却越来越骇人。

在魏峥阴郁不悦的表情下，魏宁丝毫不顾及他愈来愈难看的脸色，慢悠悠温声道：“大人失去了一个诚心关怀自己的人，理当加倍关怀自己。”

不可否认。

魏宁就算要以牙还牙，对着魏峥这个鳏夫，还是下不去狠嘴，所言句句皆是苦口婆心的出自肺腑。

还未等魏宁多灌些迷魂汤，魏峥倏然插话道：“你说我妻知我如今，可会怪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