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姑娘梦中惊醒，她骤然意识到，自己要是回娘家，便等同于婚事作废。这几乎是不可接受的，她一颗心全给了孟尚谦。大哥永远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同胞亲人，夫君却不是。错过了，就没了。

孟老爷一席话让她瞬间恢複理智。

“爹爹，您放心，我已是孟家的人。我不会回去的，我要留下来照顾夫君。您别担心，事情总会过去，过阵子我和夫君一同回潘家探望大哥。我让我娘亲开导大哥。今后还是一家人。”潘姑娘飞快想出一套说辞。

“好孩子，你得想清楚了。这关系到终身大事。”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

“唉，”孟老爷叹了一口气，“我们孟家不知祖上积了什麽阴德，能娶到你这样的儿媳妇。这都是尚谦的福气。他不知珍惜，反倒鲁莽行事，叫你伤心。”

“其实不能怪夫君，”那天一幕幕，潘姑娘都看在眼里，“夫君他什麽都没做错，”

“你再好好考虑几天吧。”孟老爷十分为她着想。

“我不会走的。”

“唉，”孟老爷岔开话头，“尚谦怎麽样了？”

“他已经醒了 。”

“我去看看他。”

孟尚谦躺在床上，额头敷着毛巾。

孟老爷走到他床上，看他脸上红肿，心疼坏了。

潘姑娘很是愧疚，大哥下手这麽狠，把夫君打成这样。她站不住，道：“我去看看药煎好没有。”找了个借口赶紧出去了。屋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孟老爷坐在孟尚谦床头，扫了他一眼，道：“身上怎麽样？”

孟尚谦道：“还好。”

孟老爷道：“这事处理得有问题。”

孟尚谦道：“只能如此。”

父子两心照不宣。孟老爷道：“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不是你的错。”他闭了闭眼，回想起一些细节，“留真自从上回发烧后，状态很不对，只是没有引起我们的警觉。他早晚要发一场疯，谁知不巧赶在婚宴上。”

孟尚谦道：“事已至此，谁的错不重要。”

孟老爷道：“让他去弥补，他做错的事情太多了。我对他失望透顶。”

孟尚谦道：“我只怕他越弄越糟糕。”

孟老爷道：“总得自己补一补，才知道捅的篓子有多大，才会长教训。我们以前让他随波逐流，长这麽大，好得时候像条哈巴狗，坏起来又成咬人的野狗。又在土匪山上混了一段时日，越发没个人样。你好好养着，后头的事别管。如果孟留真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他也不配再姓孟。”

……

负荆请罪

老管家向孟留真传达了老爷的意思。

孟留真清楚，父亲失望透顶，已经懒得责怪他了。

这场闹剧后，他们将从不公开示人的烂账一笔笔摆在他面前。从生丝翻船，桑树林起火，到织工闹事，老主顾坑骗……

无数大事小事，串联起孟家绸缎生意由盛转衰的经过。从孟老爷将生意交到孟尚谦手里，这一切便初现端倪。

和潘家联姻是破局的关键。潘家想买下他们家几座土壤肥沃的桑叶山，改种茶叶，作为回报，潘家将投钱救活那些已经停産的织布坊，让他们重新生産绸缎。

孟尚谦已经谈下一笔南洋大单，收到定金。只要这批绸缎织出来。孟家就能缓一口气，徐徐图之，想办法东山再起。以姻亲为纽带，交好互利。潘家也得到了想要的。这本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孟留真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看完了那些烂帐。他从一定程度上理解了父亲和大哥的所作所为，但并不能完全茍同。孟家今日局面，归根结底，是因盲目扩张失败。父亲迟暮之年雄风不减，想着把生意扩大一倍。他跨出去一大步，后头马车上的人全甩飞了出去。大哥竭力想把大家抓住。他确实也抓住一部分，但自己却掉了下去。

在结亲之前，他或许一辈子都看不上潘雄那样的人。却也不得不碍于形势，娶他的妹妹，与其周旋。这是最有可能破局的方法。他必须救活孟家。

所以，潘雄灌他酒没关系。

娶妻是否合意也没关系。

他不在乎。

大是大非面前，个人意志无关紧要。孟尚谦如此深谋远虑，忍辱负重，为大局着想。因此作为反面对比，孟留真毫无征兆的发狂变成了一件难以承受的事。他像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子，轻重不分，沖动鲁莽，铸下大错。虽然潘姑娘决心留在孟家，但潘雄被打伤，放话说与孟家势不两立。

父亲没有惩戒孟留真，只是让他想办法自己去潘家挽回一切，无论以怎样的方式。老管家奉老爷之命，将那句“做不到也就不配当孟家人”複述了一遍。这话杀人诛心，无论怎样解释，都无法消解话中藏着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