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斯年道：“奴仆本是低贱之人，被主人家打骂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我听闻贵府待下人很好，许多人都不愿意离开，因此家中婢子小厮多是家生子。这般奇事倒是头一回听说，不禁感叹贵府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乃真善人也。”

伏溦笑：“那都是我祖父在的时候了，近些年，家中奴仆有离去的，也有买进来的，许多都是生面孔。若在外面见了，我都不一定认得。”

“原来如此。”赵斯年点头，“我六年前拜入青山派，离家前邻居婶子说，要将女儿送到贵府做丫鬟，也不知道到底去没去。如果去了，今年都十八了，到了议亲的年纪，想必也该回家了。”

伏溦心想，原来赵斯年拐弯抹角，是想打听邻居家女儿的事，于是放松了下来。

她顺着他问道：“不知赵师兄的邻家妹妹叫什麽名字，在哪房伺候？若这些年都在家中，说不定我还是记得的。”

赵斯年垂眸隐去眼底的情绪，啓唇微笑道：“同我一个姓，叫月娥。”

赵月娥。

伏溦脑中嗡地一声，她稳住心神，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袖子。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摇头道：“不记得……有这麽个人。”

赵斯年不动声色地给伏溦添茶：“伏家家大业大，仆从那麽多，哪能人人都记得呢。或许我那婶子只是说笑，并未舍得将女儿送去做丫鬟也尚未可知。”

伏溦点头，扯出了一个微笑：“也许吧。”

第 9 章

回去后，伏溦终于忍不住跌坐在椅子上，她呼出一口气，对紫蓿道：“你先出去吧，晚饭不必叫，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

紫蓿出去带上门，伏溦拔了头上的钗环，躺在了床上。

自五岁起，她就由奶妈照看，因为大夫人在这年执意要出家，但伏世长坚决不允，最后妥协，允许大夫人在家中别院修行。

大夫人自从踏入那道门，就从来没有再出来过。

一年后，伏溦没忍住跑去看了一眼，但大夫人都没抱她，就把她又送回来了。自那次之后，她就不被允许再去小院，而母亲也不愿再见她。

到底是因为什麽，母亲才执意要出家的呢？

她努力回想着，好像是因为四姐姐……

画面突转，她忽然看到了她……

破碎的花瓶，狼狈的主仆……李晋……

“啊！”

猛地一下，伏溦从梦中惊醒，浑身被汗湿透，额发和里衣湿答答地粘在身上。

她大口大口吸着气，天色已然昏暗，屋里此时黑压压的一片，不能清晰辩物。但她却觉得尽管身处黑暗，倒像是从深渊中挣扎爬出，终见光明一般。

她稍微一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握着。

伏溦惊诧地转头，就看见坐在床边的周啓。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猛地抽回手，向后一退：

“你怎麽在这里！”

周啓的声音既不像从前那麽冰冷，也不像上次那般轻佻，竟然难得的柔和：“方才来找你，一走近就听见你做噩梦了，这才贸然闯了进来。”

“紫蓿呢？”她问，神情依旧没有放松。

“王琰师兄去了趟京都，才回来不久，带了许多新鲜玩意儿，我让紫蓿去看看有没有能给你解闷的。”

伏溦这半晌才回过神来，往常她只要一梦到这些事情，準要心悸一晚上。可能是因为今天有人打岔的原因吧，她没有再后怕。

她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高大的黑影，却觉十分安心。

嗓音有些刚睡醒的暗哑，伏溦轻声道：“方才失态了。”

周啓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一直到杯子见了底，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伏溦放下茶杯，周啓问还喝不喝了，她摇了摇头。

明明现在周啓应该离开，但不知道为什麽他没有走，而她也没有觉得不适。

又过了一会儿，身上实在被汗沾得难受，她才开口道：“那个……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了。”

周啓点头，起身道：“我去王师兄那里看看紫蓿回来了没，等一会儿会有人送热水过来，你先洗漱吧。”

伏溦轻轻地嗯一声，周啓离开之前在床边放了一个东西，她一摸，是一个火折子。

她下了床，用它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此时二长老大弟子王琰的屋子里人声鼎沸，一伙人围着紫蓿问东问西。

“紫蓿姑娘，你们伏家真的家财万贯啊，那你有没有见过金子堆成的山？”

“紫蓿姑娘，你们家主长什麽样子啊？”

“王师兄。”周啓一进来，所有人都噤了声。

紫蓿松了一口气，转身对王琰道：“多谢王少侠，入夏天热，这扇子正好可以给姑娘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