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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梦我三百遍(6)

作者:茍雪丁宁 阅读记录


秦娇娇从床上起身,点亮了油灯。

这在空中若有若无的箫声,尽头处是一个披麻戴孝的郎君,惆怅地徘徊在秦府门口。

那里有他曾经两小无猜嫌的人,却再也没了推门去见的理由。

哪怕一日之后,秦娇娇远在长安,而慕容雪被困囵在青州。

这厢,油灯照亮前行曲折的鹅卵石路。

秦娇娇的脚步很急很快,又消无声息,似乎是怕惊扰了外院就寝的春和。

明天就要离开青州了,不该去见慕容雪,她知道的。

可是她和慕容雪之间,除了那些肉麻的情爱,还有诸多年的情分,情犊初开也好,一见倾心也罢,那些令人动容的无数瞬间里,其实都有他。

青州地干,一年四季,夏日尤甚。

甚少在夜里下雨。

唯独今日,秦娇娇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她伸手,是冰冰凉凉的雨。

和这孤苦的箫音作伴。

密密麻麻的,从女子的额头划过眼角,最后垂至湿润的地里——要落在人的心里。

起先,吹箫的人仿佛不知所措地顿了一下,似乎是被这雨声惊动了心神。

这箫声越吹越激昂,越吹越动人。

吹箫人不会知道。

在这个寂静无人的雨夜里,一墙之隔的对岸,他想见的人已经听到了他的心意。

吹箫人不会知道。

哪怕秦娇娇说的话是那样的冷,是那样的笃定,三年之后,当女子色衰,光阴错付,那些海誓山盟不複存在,最是郎君易变。

可在这个女子的深处,她仍是感恩这几年的相遇的。

吹箫人不会知道。

这天底下不止他一个傻瓜,宁淋着雨,也要在这里吹非靡之音。

还有个一等一的傻瓜听衆,明明自己已经做好了决定,却仍然会在出发前的夜里,冒着雨听他奏月。

不顾是否风寒。

秦娇娇这样为之动容,却不让自己再去见他一面。

整个青州只有两个人知道原因。

一个是秦娇娇,另一个是秦娇娇的父亲,秦家现任家主秦海格。

如果圣上要秦家的女儿进长安。

那麽这个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秦娇娇。

秦家是兵马生意起家,九州之内,若说兵马,无人抵得过秦家。

圣上久居庙堂,最怕的就是鞭长莫及。

兵马生意起家的秦家,怎麽能嫁给异姓王的后代?

这个道理,秦娇娇从黄门太监进秦府的那一刻就懂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即将和慕容雪定下婚事,等三年孝期的这个节骨眼上来。

要麽她去长安,成为秦家投诚的棋子。

要麽她留在青州嫁给慕容雪,从此再无“九世方显勋”的秦府。

雨越下越大,慕容雪还在扮演着那固执的吹箫人。

固若金汤的秦府墙壁处,却忽然传来了一人压抑的哭声。

他突然静默了,松开了手里的箫。

因为太过熟稔,所以一声哭腔,他就能认出躲在墙后的人。

秦娇娇来了。

秦娇娇来了多久?

秦娇娇明日要离开青州,长途跋涉,如果今日感了风寒,在路上有什麽情况怎麽办?

慕容雪又欣慰又气恼,欣慰的是,这女人到底不像他想的那麽无情,那日把话说的那麽绝,可听到他的箫声却仍会出来见他。

气恼的是,这样大的下雨天,她竟然也出来——慕容雪全然忘了,此刻雨中的落汤鸡却还有自己——她既然肯出来,怎麽就非要那麽狠心,抛下他,去求那什麽飘渺的荣华富贵?

少年想了又想,只觉得手里的箫烫的心惶惶,脸皮发紧。

最后一拳砸在砖石漆成的墙上,血迹淋漓被天然的雨沖刷。

他对着这静默的墙——除了刚才一声控制不住的哭声,就再没有旁的声音传出。

他甚至不能笃定,那人一定是秦娇娇。

慕容雪低声道:“你给我听好,是我看透了你的薄情寡义,今日箫断情断,你去长安当你的王妃娘娘,我在青州当我的世子爷。”

“我以后会娶三妻六妾,各个比你貌美,各个给我生十七八个大胖小子,小爷我日后风流无度——”

“秦娇娇,你既然这麽有本事,在长安,就千万别被我听见了笑话!”

玉箫落在地上,发出铮然的玉碎之音。

秦娇娇最后听见,有人笈着靴,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想,以后就真的是,天高路远,再不相见。

她拿手胡乱地拭掉面上的泪,心里沉甸甸的。

秦娇娇知道,今日之后,就真的再无她犹豫后退的可能。

同慕容雪,或许这就是天地间最后一次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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