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娇娇，你知道在哪里看灯花最美丽麽？”

被他喊住的人终于顿了顿，停下了脚步。

周昭寒端正地站在那里，明明在夏日，秦娇娇看他却毫无预兆地心底有一刻的阴寒。

就好像这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森森恶鬼，要将人连皮带肉的吞噬掉才肯满意。

那端华无双的储君笑吟吟地拍了拍手，人海就不知何时散去，突然出现的两位婢女低眉拿过了她手中的花灯，为她换上了另一个有凤凰图样的。

那笑吟吟的储君缓缓走过她身侧，接着若无其事地侧过头来同她道:“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赶什麽？

赶着去投胎麽？

秦娇娇心里排腹，但到底还是存了些敬畏之心，不敢直接同周昭寒说此等话，只是冷着脸道:“殿下这是做什麽的？恕我有些困乏，恐怕会拖累您，您和旁人去看吧。”

周昭寒莫名看了她一眼，然后恍然大悟道:“你是吃醋了？”

吃醋？

吃什麽醋？

秦娇娇只觉得这人是被什麽山精野怪附身了，在这里胡说八道。

她手心有些痒，但理智又在告诉自己，她今天要是碰了周昭寒一根手指，明天就要去牢里和元吉做邻居。

那男人对于危险毫无察觉，仍是笑吟吟的，“你放心，孤干干净净的，没让旁人进过身，就是前几日陈家找的那些个家族册子合适的姑娘，孤也都把册子退回去了。”

秦娇娇觉得他的笑特别怪。

往常的周昭寒也总爱在人前笑，可往常周昭寒笑的时候最多是让人觉得虚僞，却不是这样的侵略性。

就像是随时等待着一击必中的豹子。

而秦娇娇就是他最好的猎物。

她心里警铃大作，不知何时想起了前些日子里的南山寺一别，竟不由揣揣，莫非是之前主持说的那些个什麽夙世冤家的话成了真。

面前这个仪表堂堂的人，或许就是哪一世的周昭寒成了恶鬼披着皮囊回来找她。

她下意识地想逃开，后退了几步。

但没想到那人却好像是背后长眼了一般直接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炙热，粗糙。

但好在只是一瞬就直接松开了。

“别动。”他道。

忽而秦娇娇好像听见他一声极低的呢喃。

“这场灯会，是孤欠你的。”

这句呢喃太轻了，落在这嘈杂的人群中，不过是空耳。

可这叹息又太重了，重到秦娇娇恍惚间竟想流泪，就好像面前的不是周昭寒，是一个曾许诺了她看灯花却再没能赴约的故人。

就好像是阴差阳错跨越了一世的叹息，如今才轻飘飘地落于她耳畔。

秦娇娇没有和谁有过看花灯的约定，就算有，也不会是和周昭寒许下。

所以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只当刚刚是听错了。

长安城墙上，两队严肃的士兵听从周昭寒号令，让开了上城楼的通道。

上了城楼，才觉得空旷。

秦娇娇此前从没有意识到，原来长安也能用这样的角度来看。

她从城楼俯瞰而下，眼底确实一整个长安的盛况。

飘零的花灯如漫天星辰，蜿蜒的护城河就是天上的银河，人群中全是欢声笑语。

秦娇娇从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一般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盛世。

一个大周的盛世。

她忽然想起了千里之外的青州，此时此刻，眼睛竟有些情不自主的湿润。

周昭寒静静地看着她。

越是万家灯火的盛景，才越衬的城墙之上的他脸色苍白如鬼魅。

他伸出手，隔着同一时刻飞上天幕的满天的烟花，虚虚地描摹秦娇娇的侧靥。

好像她是他失而複得的珍宝。

“好看麽？”他轻声问道。

秦娇娇说好看。

周昭苍白的面色都因这一句好看，而似重新爬上了红润，像是再度被拉入了红尘之中。

像是从水里出来的豔鬼，再度有了活人的心跳。

下一瞬，却又被打入了十八重地狱。

因那女郎眼眸间映照他手上提灯的火光，明晃晃地看向他，然后轻笑了一声道:“殿下，或许你有什麽事想要和我说清楚呢？”

周昭寒摆摆手，他指着城墙之下的灯火点点，然后微笑道:“嘘——”

“专心欣赏。”

“这可是孤好不容易求来的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秦娇娇眉头一条，突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余光中将周昭寒从头看到尾，除了面色发白，却并没有看出来什麽旁的不对劲。

接下来直到花灯节结束，人海散去，就连千朵灯花都零零碎碎地熄灭，她都一直保持着一个高度戒备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