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出了宫，看到了如今的长安城才觉得不对劲。

空气紧绷地就好像是一根线，随时都能蹦开。

人们见到他，第一反应竟不是欢喜或是敬仰，而是恐慌。

层层叠叠的百姓跪在他的轿撵之下，面容却都是如出一辙的恐慌。

周昭寒心里蓦然一冷。

他合上眼，不再去看。

都是假的，这只是梦。

然后他上了城墙。

梦里的秦娇娇巧笑嫣嫣。

看着他，然后突然道，“给我拿下！”

拿下谁，拿下什麽？

周昭寒还在发蒙，他身侧的王公公先摁住了他。

王公公是御前大总管，另一个身份是皇家暗卫，除了他，绝无有人可以再调度。

秦娇娇，为什麽可以。

而她又要做什麽？周昭寒认命地闭上了眼。

他想这都是什麽破烂事，反正是梦，幸好是梦。

下一秒，他想象中的兵戈利刃却并没有到来。

下令把他禁锢起来的秦娇娇缓缓走进，她轻轻的摸着他的脸，一下又一下。

长安下雨了。

周昭寒闭上眼，眼睫平直，只在雨下落得个颤颤。

他想要杀要剐能不能来个痛快的刀子。

要落不落的，真是烦人。

……还是说她要吻他？

周昭寒忽然这麽想，然后他在雨中听到了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和密密麻麻的雨一起落下的，鼓动得极快的跳声。

她没有吻他。

她也没有摸他。

她只是越过他同王公公道，“我会还你们一个明君，周昭寒他性情自负，如若公公把先皇留下的十万铁骑给他，还望替我再看管他一段时间。”

淅淅淋淋的雨下大了。

周昭寒忽然觉得眼角落了泪。

他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这是什麽情况。

他想这大约不是他要落得的泪，是这梦里的周昭寒才要落得的泪。

他一辈子只有在年少时，与母后置气，父皇顶撞时落过这不争气的泪，后来发现这深宫之中容不得柔性，他便再也没落过泪，反而成了大家眼里的好储君。

宽和有度，强大如山。

他怎会在这时候落泪。

这大约、一定不是他的泪。

“殿下，”秦娇娇道。

周昭寒从没见过她向人下跪。

说是下跪也不準确，她是单膝下跪，像将士、像忠臣，独独不像个宠妃。

“从今天以后，只有妖妃，没有昏君。”

她说，“我年少时听过你诸多名讳，大抵都是好的。偏生和我缠到一块后，你却落了一个昏。你替我摆平青州事，如今我也要帮你还一道才行。”

她说，“我没有什麽的，我只有一条命，一条能还你清白的命。我还选了个和你身形极像的人，一会他推我下去就好，我不会疼的。我不怕疼的。”

“周昭寒，你得让我还你点什麽。”

“...”

周昭寒抖着唇。

他想说不，可是下一瞬王公公就在秦娇娇的示意下点了他的哑穴。

秦娇娇，你怎麽敢！

“我今日没打算让你来的。可偏偏你今日怎麽下朝下的这麽早，居然没找人谈心。倒是我预估错了。”

秦娇娇叹了口气。

好个心大的姑娘，此刻竟笑了起来！

“也好，现在看见你，我一会总归是没什麽遗憾的。不过也不好，”她说。

“看了你，我又没那麽想死了。”

“下辈子，下辈子我还要当皇后，我还想当皇后。你若还想娶我，就拿个太平盛世来找我。”

她说:“好不好？”

周昭寒认命地闭上了眼。

他想反正是梦。

反正是梦。

好。

他点了点头。

下一瞬却只听见宫娥的惊呼，扮做他的人在城楼上轻轻的往下一推她。

这美丽的妖妃。

这祸国的妖妃。

如今竟就好似化作了轻飘飘地纸鸢，往城墙下坠落。

百丈的高度，绝无活路。

周昭寒竟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她飒飒红纱在风中被吹的一鼓一鼓的，像一朵大红的牡丹。

秦娇娇确实像牡丹。

不跳也像。

跳也像。

他愣了一瞬，忽然觉得躯体发冷，好像有一股沉沉的意识要坠着他直入深渊。

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对他说。

“朕知道你现在还不爱她。”

“朕知道你的所有想法，因为朕也曾是你。”

“但你唯独不该对她冷眼相向，对她万般贬低，那样会伤了她的心。”

“朕把前世今生给你看，曾是想让你做到她的遗愿。但是如今朕改了注意了，你很好，周昭寒，你对百姓很好，对官员知人善用，对势力均衡得当，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