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的遗言

夏木实

第一章.等等

“等你来等你在

等你怎麽样离开。”

《等等》

2012年12月21日下午3时00分35秒。

周一念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等待死亡的时候，离玛雅预言的世界末日还差十四分钟。

那个下午，周一念翘了一堂让人昏睡的数学课，悄悄独自一人溜达到了高三教学楼的五楼天台上。虽然是冬天，但南方海岛的冬天却让人感受不到寒冷，甚至还有些许闷热。

她站上天台边缘，一边等着风到来，一边等着末日降临。天上没有一丝云彩，蓝得异常耀眼，太阳反倒被衬托得黯然失色了。

教学楼对面的家属楼里不知哪家正循环往複播放着一首王菲十年前的小衆老歌《等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以至于后来周一念每每听到这首歌就会自动回到那个天台的午后。再后来周一念才得知如果在一段时间内疯狂循环一首歌，这样无论过去多久，只要再听到那同一首歌，人都会有一种短暂的时空穿越回到过去错觉。

或许是没吃午饭低血糖，或许是直视太阳花了眼，或许是甜美的歌声模糊了现实与虚幻，或许是匆忙筹备着末日降临的死神擦肩而过时不小心撞上了她，周一念忽地感到一阵眩晕，手里的随身听没拿稳从五楼落了下去，砸得了个四分五裂。

就在下一秒周一念在地心引力和死亡召唤的共同作用下要紧跟着随身听一头往下坠时，一只精干有力的手把她给拽了回来。

“你干嘛想不开？！”

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的声音，半是责备，半是担忧，将周一念紧紧包裹。

那声音周一念很熟。每天早读时在她耳边的循环往複；每天课间收她作业时的柔声催促；每天上课开小差时告知她老师讲到哪儿了的低声提醒......这些声音，连同方才的声音，都来源自于同一个人：周一念的同桌，聂宇。

对于这个同桌，周一念其实了解的并不多，除了他的橡皮总是被他磨得很干净看不出使用过的痕迹；他成绩很好和自己老爸一样喜欢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一些建筑；还有他打小相依为命的父亲不久前突发心髒病去世以外，别的都不清楚了。

周一念完全没有想到，十分钟之后，对于这个叫聂宇的同桌，她又会多知道了一点点。不过此时此刻的她还只是自顾自地用力挣脱甩开聂宇的手，满脑子想着如何逃离。

“我没想不开！”

她对于这个突然闯入自己生命倒计时的人有些抗拒。

“你怎麽找来这儿了？”

“是班主任让我来找你的。他路过的时候发现你不在了。”聂宇柔声回答。

“那个该死的刘老头，还是被他发现逃课了。” 周一念心里发出一阵哀嚎。一想到要面对班主任，还很可能被他请家长，她恨不得世界末日早点到来。

“如果你不是想不开，那你偷偷跑来天台是干什麽？”

一旁的聂宇小心翼翼地追问。

“我是来这儿等玛雅预言的。”

十多年后，周一念每每回想起这个回答仍然脸红耳热，恨不得抽醒当年中二的自己。不过，当年校园里有关末日预言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每个学生都在叽叽喳喳地热烈讨论，甚至老师也忍不住在办公室把这事当作谈资。似乎这个预言给平淡无奇却又紧张压抑的高三生活增添了一丝调剂和一块出口。

聂宇点点头，随后小声地补充道。

“放心吧，末日不会来的。”

周一念看着聂宇冷静地断言，莫名来了脾气。

“你怎麽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麽，谁也说不準呀！”

这一回，聂宇没有说话，而是沉默一阵后低声问道。

“那我能陪你一起等麽？”

不知道为什麽，原本坚定要一个人度过生命最后时光的周一念并没有拒绝聂宇的请求。就这样，两个人躺在天台上，安静地等待着，任由时光一分一秒从俩人青春的脸颊拂过。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了你会怎麽办？”周一念盯着天上一闪而过的海鸟，忍不住问道。

“那…那我就陪你一起去死。”聂宇结结巴巴地回答。

周一念笑了，或许是被眼前聂宇憨傻的模样逗乐了吧。

倒计时最后一分钟。一想到六十秒后，世界就终结了，到时候她再也不用做总是找不到正确答案的数学题，更不用面对闹离婚父母的无休无止的争吵，也不再用一遍遍练小提琴，周一念竟然内心有一丝不可言说的窃喜。她罪恶地翘首期盼着世界末日的到来，恨不得亲自拨动分针转动。然而人生中格外漫长的三十秒过去了，世界没有如期完结，死亡也并没有如愿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