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双相情感障碍患者来说，躁狂期的他们就是世界之王。这个时期的应循声，仿佛带着《荣耀向我俯首》的bgm出场。

但往往，转到抑郁的那一刻落差，就是最难熬的时刻。被全世界抛弃的世界之王，沦为街边流浪的小丑。而且这个转换通常时间不定、没有规律、难以预料。

应循声顿了一会儿，双手撑在桌上，止不住地有点想笑。她以为这是她作为一个正常人可以表现出的实力，原来在他人眼里她还是不正常的。

她到底该如何做，才能不被人当成病人对待。她想被当作一个具体的人而对待，她只是她，不是那些抽象的标签。

此时，她突然回想起许观昨说那段话。无论是否是真心实意，都给予了她不小的宽慰。

“知道了，谢谢姐。”她压抑住疯狂上涌的情绪，回複道。

……

“小琪，你真的要这样对我吗？”应循声窝在沙发上，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揉着动动。

“循声姐，你就去床上躺会儿嘛！陆姐说了一有进展就会通知我。”

“你看我这个样子睡得着觉吗？”

“姐，我不告你黑状，你也支持支持我的工作嘛！”小琪指了指她收拾出来的一堆酒瓶子。

“长大了啊，知道威胁我了。”应循声揣起动动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大脑神经极度亢奋，她毫无困意。思绪快得如闪电，没有工具记录只能任由其瞬间流走。

于是，她尝试着回忆过去，回忆没有生病的那些日子。但她其实记不太清了。有人说，人一生就活几个瞬间。她的记忆也是如此，连续的过去只遗留下一些模糊的片段。甚至，不美好的远比美好的多。

她的视线飘到地上散开的那本书，加缪的《西西弗神话》。她总是喜欢乱丢东西，却又不喜欢别人改变它们的位置，因为会找不到。

她想起了其中那句最出名的话：“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便是自杀。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

看来，她不适合当哲学家，因为她不敢去判断她的人生是否值得活，这可能会让她导向无可挽回的死亡。

应循声想起了她的第一次抑郁发作。

那时，她正坐在附中的会议室里，对面的妇人在撕心裂肺地哭泣。她的丈夫看起来还比较冷静，但也表情沉重。学校领导似乎在说着什麽，她已经记不得了。

前夜，时昼自杀了，那是她乐队的主唱。17岁的女生，选择从17楼的家中径直跳下，当场毙命。当时，家中只有她自己。迈出最后一步前，她清除了自己在所有设备中留存的信息，甚至不曾为自己留下遗书。

时昼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应循声的，但没有接通。她睡着了，开了静音。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应循声都不敢给手机开静音，甚至不敢睡觉。

她不可抑制地想，如果她接到了那个电话，一切会不会变得不同。这通没有接通的电话，是横亘在她喉头永远的刺，取不出、也咽不下。时至如今，已不再疼痛，但依旧在痒。

这对夫妻似乎想给这个悲惨的事件找一个动机，场面非常符合一部电影的名字，《坠楼死亡的剖析》。

于是，她被学校喊来问话，叙述她视角中的时昼。这段故事很苍白，没有校园霸淩、没有情感纠葛、没有学业压力，甚至没有一个可称之为导火索的事件。

所以，时昼是判断她的人生不值得活吗？应循声不知道。

时昼就像她的名字一般，时刻充满希望的白昼，不曾向应循声诉说她的黑夜。甚至她的父母多次不让她继续玩乐队，应循声也是从那位妇人的控诉中知晓的。

时昼是个很轻盈的人，本该轻巧地渡过人生的所有难关。却又因为过于轻盈，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飞离了人间的陆地。

应循声强迫自己去过滤时昼父母的言语，只汲取有效信息，抛却其中的不解、失望、埋怨和愤怒。她隔绝情绪，分裂出一个理性的自己，语速和缓地对答如流。

这是她面对沖突惯常的应对策略。因为，成长过程中，她的情绪是不被接受的，反会为她招致更大的责难。

走出会议室之后，应循声听到走廊有人在议论。他们说那对夫妻真可怜，失去了独生女儿，还不知道未来要如何活下去。

应循声觉得有些可笑，为什麽没有人关心时昼要如何活下去，连她自己也没有。

穴居人纪事

“循声姐，陆姐电话。”小琪在门外敲门。

应循声睡得向来很浅，立刻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