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子，把小水晶拉進懷裡，摸摸她臉頰、額頭，再摸摸自己的額頭，認真地比對起來。完全像一個慈父。

似乎有一點熱，看精神還算可以。

小水晶大約很少來這種場合，人又多，場子又寬敞，表情有點膽怯和瑟縮。

“爹地。”小水晶嬌聲叫。

——其實小水晶比鄭志明還要大一兩歲，倒是一點不認生，對著別人的爸爸，爹地叫得很自然。

“乖女，你哪裡不舒服？”

小水晶說她肚子疼，頭也有些暈暈的。

鄭先生一顆心都要化瞭，他把小水晶抱起來，對外室說：“走，送crystal去醫院要緊。”

就這樣，衆目睽睽之下，外室一個驚豔亮相，不到十分鐘，就把老鄭生給弄走瞭。老鄭生頭也不回，全然不顧正室妻子和幾個婚生子女作何感想。

鄭太太隻覺手腳冰涼，涼氣倒吸。她頹然地坐在椅子上。

還鬥什麼？人傢如此高超的手腕！她最年輕貌美，跟鄭生感情最好的時候也做不到這樣。

圍觀小醜遊戲的小孩子裡突然有人尖聲大哭，是鄭志明。小孩子擠擠挨挨，他被個大些的擠倒瞭，心裡委屈，因此大哭。

那哭聲實在刺耳，聽在耳中，鄭太太隻覺十二分煩厭。

她手邊恰好一隻茶杯，於是抄起杯子，順手砸過去。

隨著一聲鈍響，哭鬧聲先是戛然而止，繼而更加尖利、驚懼、撕心裂肺。

第 144 章

144

額角的月牙形傷疤至今還有, 有時淋浴後用毛巾擦濕發，看到傷疤，鄭志明還會悵惘一會。

這件事是鄭氏夫妻矛盾的大爆發, 鄭志明無辜受累。

沒過多久，老鄭生將小兒子送到國外做寄宿生。念最好的私塾，一切吃用自然是最好。不過小小年紀就遠渡重洋，一切靠自己, 給鄭志明的小小心靈也留下不少陰影。

第一件就是受欺侮。

他是異族, 人群裡最顯眼, 自然而然成瞭壞孩子欺侮的對象。同齡的白人小孩已經高他半拉腦袋。相比之下，他長得瘦瘦小小。

“被摁到地下打, 七八個小孩每人幾拳幾腳，真夠受的。”鄭志明說起這些, 臉上還掛著自嘲的笑。

到今日, 已經完全成為跟女孩子約會時的談資。時間真有摧枯拉朽之功力。

那女仔皺著眉驚呼, 忘記吃東西。臉上是慈母般憫然。

“他們不該這麼對你！”

鄭志明道：“所以我從來不對人性有過高期待，因為已經見識過最壞的。小孩子從來不是天使，實際上，他們欺軟怕硬、自私自利。”

他也奇怪, 從來沒有跟別的女仔說過這樁事, 想不到自然而然出口。

是傾訴對象的關系吧？有些人讓人感覺舒服，心裡話不知不覺就跑出來。如今說來是笑談，但當時卻是怎麼都醒不來的噩夢。

“後來呢？”陳星依關切地問, 期待一個反轉的故事, “告訴老師或父母？由他們替你主持公道嗎？”

鄭志明淡淡笑, 他跟父母不熟，對洋鬼子老師也缺乏信任。而且, 他固執地認為找大人幫忙意味著怯懦。

“很簡單，打回去。每一個小團體都有一個小頭目，我瞅準瞭那一位，每次見面會主動出手。”

陳星依唏噓，“你怎麼打得過？”

“大塊頭長手長腳，力量幾乎似巨人，的確難以對付。但是被逼入窮巷的惡犬，反而比狼還要兇猛。說出來實在教壞小朋友，我那是不要命的打法，口鼻流血，眼睛通紅，還咬著牙掙紮。對方露瞭怯，被我抓到機會，打中一隻眼睛。”

“啊？”

“不是什麼大事，賠錢瞭事罷瞭，反正鄭氏並不缺錢。”

至於事後挨瞭老鄭生一耳光，就不必提起瞭。想來於老鄭生，這算一種所謂嚴父的教導。

“反攻幾次後，大塊頭終於投降，一看到我，居然眼神躲閃，不自覺後退幾步。”

陳星依“嘩”一聲，幾乎要拍掌。

“像武俠片，鄭生，你很有勇氣。”她想到尤裡，“你教尤裡如法炮制？”

鄭志明風輕雲淡地點頭。

“以暴制暴，最能收奇效。”

陳星依心裡覺得這一句尚待商榷，但氣氛激昂，也就沒有提出異議。

“陳小姐，我不贊成你用漢堡收買，試想，通過霸淩難民小孩可以得到漢堡，這是獎勵，而不是懲罰。趨利避害是人天性。他們難道不想要更多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