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覺得驚奇，情感上她或許跟李傢翰更近些, 但首先想到的居然是鄭志明。世界上有很多微妙、一時難以說清的事。

事後玩味, 或許因為李傢翰曾經暗地裡幫她在瑪利亞女中出頭, 為著與老師的齟齬、校長的冷待，從天而降一隻巨手, 穩穩托起她。

像童話裡所有落難的公主，有王子戰勝惡魔和巫婆，解救她。公主何德何能？無非是有一個貴族頭銜、年輕、貌美。

她當時覺得安心、受寵若驚，對金錢和權力的威懾刮目相看。

一年多過去，如果遇到同學糾紛，再巴巴兒跑過去求援，像小孩子在外面受欺侮，回傢與傢長痛哭。不可不可！

她要長進！

鄭君身上則有種野蠻不羈的力量，此處說野蠻，實際更接近“自由”。他不像那種循規蹈矩的人物，他應該擅長出奇招、行險棋。他一定很少為感情牽絆，激情可以來得快，去得也同樣快。

這種危險的自在，也的的確確對陳星依有幾分吸引力。

陳星依耐不住性子，終於她決定再找一次系主任。再等下去，恐怕大傢都畢業瞭。

萊蒙斯基臉上是猶太人的精明。世界上唯二最苦難的民族——猶太人、中國人——聚在一個房間裡，理應互相幫助。

陳父是歷史迷，在他的影響下，兩個女仔青少年時期倒是讀瞭不少歷史類著作。

《史記》可以作傳奇小說看，《世說新語》幼兒也可以看得津津有味，多國混戰的世界史更驚險刺激。

陳星依決定攀扯一段遙遠的歷史。

“萊蒙斯基先生，我們的祖先曾有一段美好情誼。二戰時歐美國傢悉數關閉港口，隻有中國留一個港口上海給猶太人。我外祖母便是上海人，她跟我說起過這段往事。”

萊蒙斯基何等精明，他會不知道這小女仔想說什麼。

但是，人與人交往很奇怪，見面三分情。再有交情，當面來說，效果比紙面上、電話裡好得多。所以華人有句話叫作“常走動”。

要靠走的，腿要靈活。

這東方的小女仔來過兩次，一次情緒激昂，一臉的委屈相；這次攀扯出八輩子的老交情，真虧得她。

“我一向對中國人有好感。勤奮念書，規規矩矩，從不鬧事。”萊蒙斯基打個哈哈。

陳星依也笑，“我托您調查的事，想必有眉目瞭吧？”

事情再簡單不過，隨便找兩個同班生，問一問是否在陳同學身上見過這條裙子，最早是什麼時候見到。立刻破案。

自己的設計穿在身上，公之於衆，她自然先於樸氏發表作品。不過說起來，樸氏也真雷厲風行，兩個周即可仿制上架，堪比德國人的閃電戰。

萊蒙斯基並不急於回答，他叫秘書送兩杯紅茶進來。

芬芳的茶香氤氳滿屋，萊蒙斯基輕呷一口，無限回味地道：“這是大吉嶺紅茶，世界上最好的紅茶。”

稍懂一點茶葉的人就知道，大吉嶺紅茶前身是武夷山紅茶，茶種和茶樹由英國人授意偷走，種在印度大吉嶺高原。

陳星依小口喝茶，果然有一種馥鬱花香，不愧“香檳紅茶”的稱號。

“陳小姐，你講瞭一段歷史給我聽，我也講一段歷史回敬你。”萊蒙斯基說。

“洗耳恭聽！”

“同樣的茶樹，換一個地方，居然比原産國的茶葉還要好。你們中國人有句諺語，叫作英雄不問出處，是不是？”

“但不改變盜竊實質！”

萊蒙斯基：“沒錯，你看大英博物館的藏品，無非是戰利品和贓物，法國最偉大的作傢雨果就稱自己的母國為強盜。”

“兩個來自歐洲的強盜闖進瞭圓明園。一個強盜洗劫財物，另一個強盜在放火。……將受到歷史制裁的這兩個強盜，一個叫法蘭西，另一個叫英吉利。”陳星依掉書袋，國恥不忘。

“但是，你瞧，沒有哪個國傢敢把大英博物館裡的文物再搶回去！”

噫！好偉大的強者！陳星依反諷地想。原來也可以這樣解讀。

萊蒙斯基不像那種閑到跟小女仔探討歷史的無聊學究，他說這些話必有深意。陳星依在等他點題。

“這所學校軟硬件都是英國一流水準，你要知道，光靠學生那點學費是不夠的。最重要托賴慈善人士的捐款——上帝保佑他們——其中就包括樸氏。”

陳星依隻覺心驚，原來如此。樸氏入學靠大筆捐款，這本來是富人們的常規操作，常規到十年寒窗的窮孩子並不覺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