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依手隨心動, 她試圖設計出一款年屆老年的夫人們可以穿的一款衣服。

推翻瞭幾個版本後，她漸漸確定寬肩、立領的鬥篷廓形。年華雖然老去，但成熟女性的氣質和歷盡滄桑不改初心的氣勢卻沉澱下來，這件衣服意在加強這種氣勢。

因是立領, 肩部留白過大, 需要做一些裝飾設計……陳星依一筆一畫，把腦海裡的點子一步步具象化，畫到卡頓或有更好的點子, 就用橡皮擦掉, 推翻重來。

時間似流水般逝去, 待到她從設計世界退出來，看看表, 已經淩晨三點鐘。手裡的設計圖已經完成大半。

陳星依滿意地合上練習簿，熄瞭燈。

這張畫稿她計劃在星期一拿給羅薩爾過目——每周一是助理們最期待的日子，因可以呈上自己的作品，讓羅薩爾指點一二。

時尚界也不乏大設計師的助手翻身成為品牌總監的先例，所以這份工作並非全無好處。

薩曼莎和朱莉也各有作品要呈遞。隻是不像第一次提交作品的陳星依那樣滿懷期待，薩曼莎仍舊是那張古井無波的臉，看不出情緒。朱莉今天卻是臉色蒼白，似有病容。

陳星依跟朱莉招呼，問她是不是不舒服。朱莉搖搖頭，無精打采的樣子。

很快，謎底揭曉，朱莉戰戰兢兢把設計稿拿給羅薩爾看。後者隻是輕輕一瞥，甚至沒有用手接過去。

“庸俗。”他道。

朱莉一張臉更加如死灰般沒有血色。

物傷其類，陳星依心裡也立刻打瞭個寒戰。手裡那張設計稿更顯得單薄而沒有分量。羅薩爾會怎麼評價呢？會不會也是一樣刻薄的字眼？

“羅薩爾先生，您認為我還可以在哪裡改進呢？”朱莉似乎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地道。

羅薩爾嘆瞭一口氣，“我不知道，抱歉瞭。”那是全然無可改進的意思。

氣氛太壓抑，朱莉低著頭，盡力克制眼眶裡的淚水。她也是一流的設計大學畢業，也曾是父母眼中的驕傲，可是卻被人接連否定，這種感覺實在是痛不欲生。

“新來的女孩，你有什麼要展示的作品？”羅薩爾忽然轉向陳星依道。

“……抱歉，”陳星依囁嚅道，“羅薩爾先生，我想我還需要再修改一下。”

羅薩爾投來不屑的一瞥，搖搖頭，沒有說話。

今日羅薩爾的私人行程是赴一傢古著店的開幕式，陳星依在街角招瞭的士，服侍羅薩爾上車。

等到車內隻有兩個人，羅薩爾道，“Chen，你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

那張畫稿就躺在陳星依的手袋裡，倒不是懼怕羅薩爾給出惡毒的評價，而是——萬一他的評價還不錯，在場的朱莉或許更加難堪。

當然，這樣想，委實過於自信瞭。朱莉的設計稿，她遠遠一瞥，還算過得去，不至於無可挽救的地步。或許羅薩爾對她的作品也很不滿呢。

陳星依把自己的畫稿拿出來，雙手遞給羅薩爾。

“羅薩爾先生，請您過目。”

羅薩爾先是瞥瞭一眼，然後一隻手接過去，他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瞭超過十秒。

“不太壞。”他說。

陳星依簡直激動如狂，又覺得自己或許聽錯瞭。

“你現在拿給我，就是為瞭不傷朱莉的心？”羅薩爾更好奇這個問題。

他一向強勢、毒舌，對下屬從來沒想過為她們留面子，突然遇到這麼一個“善良”的女孩，頗覺新奇。

陳星依沒有明說，但態度是默認。如果她在朱莉的處境，也會渴望身邊有同病相憐者，而不是春風得意的人。

——雖然知道人傢的春風得意跟自己沒有關系，但心理上是不舒服的。

“唔……”羅薩爾沉思著說，“可是她早晚會知道，如果你的設計入選的話。社會不同情弱者，你不必感到抱歉。在時尚這個領域，從來都是強者說瞭算！”

或許這就是所謂社會達爾文主義。人類社會的弱肉強食，一點不比自然界更溫和。資源統共那麼點，要拼要搶，才成為人上人。

剛才被認可的激動心情很快潮水般退去，陳星依隻覺岌岌可危，手臂上的汗毛瞬間都豎起來。今日是她的設計僥幸過得去。來日等她江郎才盡，朱莉的處境就是她的明天。

弱肉不會被強者吞吃，卻會逐漸被社會邊緣化，淪為沮喪的失敗者。

“你在想什麼，Chen”

陳星依回過神來，“啊……沒什麼。感謝羅薩爾先生的認可，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