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羔羊的幻夢。夢裡草地仍芬芳。一抹殷紅是它們留在世間最後的印記。

9月, 香江盛暑未退，南半球此時還是初春。許是夜風太涼，陳星依隻覺身體發冷。你不能不讓人吃羔羊, 問題就在這裡。

她看設計稿, 尚覺滿意。

設計是這樣, 好的壞的，美的惡的, 生的死的，都可收作靈感。

等優化完細節，一擡眼，時針已經指到2點鐘。

陳星依揉揉眼睛，伸一個懶腰，這樣苦熬，明日恐怕眉眼餳澀、氣質倦怠。又想，做全職太太也不錯的，起碼不必為工作熬大夜，太傷神。

許是大腦太興奮，反而沒什麼倦意，又乍換瞭環境，陳星依一向擇床的，不知幾點才終於入睡。

第二日果然眼圈發黑，整個人懶洋洋、搖搖晃，跟抽瞭筋差不多。

張葳葳嚇一跳，“一晚上喪屍圍城，你也被感染瞭？”

女友的刻薄勁頭不減當年，陳星依慘淡地笑笑，道：“我怕氣色太好，勢必豔壓新娘，這樣剛好，總歸是我念著同學情誼，為你做貢獻。”

張葳葳嗔怪地推她一把，“少來！好啦，我的伴娘小姐，快去洗漱，換上禮服。”

張葳葳的婚禮就在農場舉行，她姑媽傢的農場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大規模，有最好的草場。春天草芽新綠，一派生機盎然。

當地的婚禮策劃師已經找好一塊綠茵茵的草場，搭瞭花架，粉紅玫瑰垂墜下來，非常美麗。

新郎官陳星依終於見到，是個還算周正的年輕人，三十歲左右，長相略呆板，卻透著一股踏實穩重氣質。

而且，華人傢庭多數傳統保守，新婚夫婦文化既同根，就更可能維持婚姻的穩定。

這樣的人，有種碳元素一般的穩定，大概率會勤力工作，愛重妻子，三十年都不會變。

當地氣溫不低，白天在二十度左右。禮服雖薄，卻不冷的。太陽一照，暖烘烘的，陳星依隻覺昏昏欲睡，止不住地打呵欠。

一打呵欠，她就微微側身，用手遮擋一下。

看在臺下嘉賓眼裡，以為伴娘被婚禮感動得熱淚盈眶，忍不住轉身揩淚。她也的確眼淚汪汪，不過是打呵欠打的。

婚禮圓滿結束，陳星依也收拾東西打道回府。但願張葳葳找到幸福。

隻是這幸福未免有些過於倚重她的新郎。若有一日，新郎想換一種活法，忽然辭瞭工去海島跟土著女人同居，張葳葳得哭死。

飛機上，陳星依數瞭數練習冊上最近的作品，已有二十幾幅。她亦有小小野心，想著有朝一日開自己的品牌發佈會。

隻是財力物力人力還不俱全，且再慢慢累積。

忽然想到李傢翰的求婚，濃情蜜意時男仔說的話多半不太理性。傢族的阻力仍在那裡，他感受不到，那是因為向來想得到的東西，輕輕松松就得到瞭。

旅途勞頓，陳星依這一程頗多感慨。到傢後第二天，便約瞭李傢翰出來說話。

“阿翰，我現在不能結婚。”她直截瞭當地說。

李傢翰微微蹙眉，等她說下文。

“我現在剛畢業，正是做事業的年紀，早早進入傢庭，我恐怕縛手縛腳，什麼都做不好。”

她小心地看李傢翰的反應，也怕傷瞭對方的心。

李二嗤一聲笑，放松道：“我當是什麼，不結婚就不結，等到你想結瞭就告訴我。不過時間也不要拖太久，哪一日你變成發禿齒黃的老奶奶，我可不娶。”

陳星依也笑，“我發禿齒黃，到那時，你恐怕要靠輪椅出行。”

兩個人一起幻想變老的圖景，倒是另一種浪漫。人人怕老，但是老是不可避免的，有另一個人相伴，衰老似乎不是那麼可怕的事瞭。

“阿星，那你到時幫不幫我推輪椅？”

這是一世的承諾，讓陳星依頗覺溫情。張葳葳婚禮上，新郎新婦說出無論貧窮富貴，都不離不棄的承諾時，陳星依當時確實感動瞭一下。隻覺那個嬌氣的小女仔終於長大，未來要肩負更大責任。

陳星依笑著搖頭，“我要你健健康康，不可以坐輪椅，就算活到九十歲，也不需要拐杖輪椅。”

長壽而健康，實在罕有。那是交瞭最好的運道。

“好好！那你要好好監督我。”

半晌，李二轉轉眼珠，又半真半假地說：“不過，倦鳥歸林，我難得邀約你，就這麼放手，不怕我在外面玩脫瞭，從此隻談戀愛，不結婚？”

“不怕。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失去瞭也不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