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無甚風和日麗的曠野, 一出門便是危險。

很小的時候，一出門，父母祖輩便神經緊張地看牢幼崽。陳星依從小被教導城市規則：出街要跟牢爹地媽咪, 萬一走丟找警察幫忙，過馬路永遠左右張望、綠燈而行，陌生人給的東西一定不要貪吃……

好像從小開始，便沒有太放肆的時候。她上一次真正放肆是什麼時候呢？

全是社會的規訓, 父母的教導, 學校的填鴨……

陳星依忽然想一個問題：若明天就是末日, 隻得今日肆無忌憚，她會做什麼呢？

一定扮作太妹, 坐上小阿飛的機車，登高一呼, 在轟隆聲中招搖過市。乖乖女都幻想過這樣的生活。

嫁入豪門什麼的, 哎, 實在大可不必。榮華富貴還沒享受多少，活脫脫當瞭肉票。這小小的無可奈何的怨念當然沒必要講出來。

那李二悄悄揉一揉肩背、腰腹，現在緩過勁來，有幾處創面痛得出奇。他倒沒後悔鬧事, 溫順待宰的是羔羊, 不是他。而且，還有意外收獲。

“阿翰，還痛嗎, 我幫你揉一揉？”小李太太忍不住上手安撫他肩膀。滿身泥污, 還有衣服上濺上的斑駁鼻血, 一副狼狽相。李二少爺何曾有這一面。

“沒事、沒事。我沒事的，阿星。”

他們緊緊握住彼此的手。為即將到來的未知處境彼此借一點力量。這種境地下, 兩人也算是相濡以沫瞭。

這時，有個聲音奇突地冒出來。

“李二公子、李太太，抱歉打擾你們。”

是個女聲，講粵語，但帶一點外國口音，很輕，隻有本土人才聽得出來。

但不像原聲，通過電波傳遞，似是失瞭真。不知是故意如此，還是機械的緣故。

房間裡的兩人左顧右盼，試圖尋找那把聲音的來處。他們看到頭頂右上角的角落有一個擴音器樣式的東西。

——有人能看到他們，並且通過機械把聲音傳進來！一定有一面墻有古怪。

“裝神弄鬼的，怎麼，不敢出來見我們？”李二梗著脖子道。

他也真勇悍，不怕得罪活閻羅，再招來一頓打。

那沒有影子的女人咯咯一笑，道：“我不出來見你們，是為你們好！”

他們自然知道她指什麼。綁匪若是跟人質見瞭面，那代表他們不想留下活口瞭。

忽然有一種奇突的感覺，李二覺得此女似曾相識。外國人說某些中文字會有特別發音，不同的人在某些字音上會有獨屬於自己的誤差，機械音也不能改變這種變音。隻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分辨得出。

“你到底是誰？”

“何必窮究這個？我今天請二位來，是想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那女人並不想暴露身份。這是一定的。

兩名人質洗耳恭聽。

“二公子，令尊已經付瞭一部分贖金，要求我們先釋放一名人質。之後再付清剩下的贖金。”

這當然是最穩妥的法子，至少可以保下一名人質，如果綁匪本來就沒打算釋放人質的話。

“所以，現在有一個難題擺在我眼前。先放哪一位好呢？”

李二搶著道：“自然是我太太。她是女流，婦孺優先受到保護，這是國際公認規則。”

而且，也隻有扣押最有分量的人質，才能篤定傢屬繼續付贖金。李氏眼裡，兒子與兒媳孰重孰輕，不言而喻。人性最好不要測驗。

陳星依知道現在不是逞義氣的時候。

“雖然我也這樣想，但有一樣麻煩。”那女郎道，聲音帶點撒嬌的癡纏，“我這山中寂寞，很想留下二位中的一位跟我作伴。二位從今以後恐怕要受些相思之苦瞭。”

“什麼意思？”李傢翰聲音陡然拔高。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瞭。我隻能放走你們其中的一位。剩下的那一個，要永遠留在我這山上。”

這要求太也無禮。

陳星依道：“我們這一路都被蒙住眼睛，連這裡是什麼地方都不曉得，你不必擔心秋後算賬。”

那女郎忽然笑起來，聲音尖利，電波將那聲音變形，聽在人耳中，有種悚然的異樣癲狂。

自然，不癲狂到一定程度，做不出這樣的驚天大案。所謂匪首，身上都有些狠厲狂癲的勁頭。

“李太太說笑瞭，我既有把握悄無聲息地請你們過來，就不怕有人找到這裡。”那女郎十分自信。

綁匪點明一旦報警，立刻撕票。李唯庸投鼠忌器，至今仍未報警。而且這樣的跨國綁架案，做得不留痕跡，手法十分高明。追究起來，確實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