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芬沉吟，“你爹地不會同意。”

“爹地不會同意我去任何地方！”

大女的問題便是主意太多，又嬗變。黎雪芬有時也覺得苦惱，近一年愈發覺得大女像風箏，越飛越遠，她手裡的線越扯越費力。扯得太緊，便擔心線頭完全斷掉。置之不理，那風箏不知要飛到什麼地方去。

左右是為難。

中途，陳星依去洗手間。與一名男士擦肩而過，似乎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轉頭看時，那男士已經進瞭男士洗手間。

“奇怪……”陳星依自言自語。一定是自己看錯，在香江也罷瞭，異國他鄉，怎麼能撞見熟人。

壽司吃到尾聲，年輕的女店員過來，用蹩腳的英語對黎女士說賬單已經買過瞭。

黎女士英文不靈光，小妹翻譯給她。

母女三人都很詫異，面面相覷。香江隻有巴掌大，遇到熟人不難；但在這異國他鄉，也有這麼巧不成？

陳星依腦海裡閃過剛剛的人影，跟店員求證道：“by whom”（是誰買單？）

店員眨巴眨巴眼睛，說不出所以然。陳星依索性站起來，問買單的人在哪間包廂。

店員搖搖頭，說那位先生已經離開瞭。

無頭公案一樁，做好事而不留名，實在紳士。陳星依心中卻略覺不安，無功不受祿，她不欲與不相幹的人有過多牽扯。

黎女士看一眼大女，眼神有些異樣。到底是妙齡芳華，單單坐在那裡，已經讓男士慷慨解囊，美麗實是權力。

心頭竟略略有些酸楚嫉妒，十幾二十年前，她也是人群裡最耀眼的那一個。風水輪流轉，她的時代已然過去。

又覺欣慰，她的美貌與風華畢竟有人繼承瞭去。人人想在世間留下自己短暫存在的印記，思想創造、偉大作品，畢竟是少數天賦極佳者才能達成。留一份人類DNA，繼續參與億萬年滄海桑田的文明演化，也算莫大奉獻。

餐後水果上來。

“我去洗手間補妝。”陳星依道。

她哪是去洗手間，徑直走到收銀臺旁邊，要結賬的簽單。當然不能直接要，而是微蹙瞭眉頭，用英語說賬單數目有些不對頭。

黎女士吃瞭讀書少的苦頭，看中兩女仔的英語學習，從小便讓她們上洋人的補習班。兩女仔年紀雖小，英文水平不賴的。

收銀員趕忙拿出菜單小票，又核對收銀數目。並沒有差錯。

陳星依眼睛一瞟，簽單上有個愛德蒙·李的簽名。果不其然。

他倒也識趣兒，買過單便走，不像那類給女伴買單，又巴巴兒等著人去謝的男人——花錢總要聽一個響。

回餐桌時，陳母與小妹已經解決掉大半餐後點心、水果，日本人恁的小氣，所有飲食都小小一份。當地水果是不太甜的，不像熱帶水果豐饒的香江，什麼都吃得到。

“弄清楚瞭是誰買單？”陳母隨口問道。

陳星依詫異地擡頭，不必講話，一個表情已經足矣。

陳母雲淡風輕地點頭，“既然知道，改日總要好好謝過。不要白白受人恩惠的好。”

陳星依無可無不可地吃一顆葡萄，她還真不知該如何答謝。如果母親知道施恩的是誰，會不會大吃一驚。

她既覺苦惱，又有幾分虛榮心得到滿足的飄然，無論如何，有一個條件不賴的追求者總有幾分可喜。

小妹抹一抹嘴巴，看兩個女人打啞謎。這可比高等數學複雜得多。

飯畢，搭計程車回酒店。東京市區的酒店比郊區的價格高出幾個檔，房費已然不菲，小小空間不過二百尺（20平方米）。母女三人仍是共享一個房間。

剛進酒店大堂，便有領班滿臉殷切地迎上來。嘰裡咕嚕一通，他身後跟著的翻譯模樣的男子用中文道：

“黎女士，兩位大小姐，請隨我移駕到貴賓房。原來幾位是李桑的朋友，先前怠慢啦，怠慢啦！實在不好意思！”

先前有壽司店的事，這次大堂經理的突然殷勤她們倒沒那麼驚訝。陳母與陳星依對望一眼，心照不宣。

不等陳星依開口拒絕，黎女士已經開口：“不必瞭，我們現在的房間便很好。”

翻譯嘰裡咕嚕說瞭幾句，矮胖的大堂經理臉上的笑一僵，不知這幾位打什麼算盤。

“黎女士，大小姐，不如請先隨我們去貴賓房一看，房間十分寬敞舒適，還有電動按摩浴缸。”

從頭至尾，大堂經理的腰一直哈著，真替他辛苦。

黎女士仍然搖頭，“這位先生，我們主意已定，今天很累瞭，這就告辭回房間休息瞭。”說罷，也不等大堂經理反應，便繞開這兩位，徑直往電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