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僧果然是大德高僧，是李客孟浪瞭。”

他站直身體，頭也不回地往來路走去。

經過玉京身邊，他的腳步突然頓住。

玉京身體瑟縮，靠得離和尚更近，緊緊躲在他的身側，想要避開李將軍的目光。

李將軍黑黑亮亮的丹鳳眼一瞬不瞬盯著他，緩緩道：

“但望聖僧這片心意，莫要被人辜負才好。”

玉京根本不敢答話。

和尚隻是雙手合十，輕輕宣瞭聲佛號：“阿彌陀佛。”

李將軍忽然大笑，一聲浩歌，昂頭而去。

一路上隻飄灑出他粗獷而富有磁性的長歌聲：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①”

他三兩步便轉出瞭巡檢司衙門所在的小街，漸漸連歌聲也去得遠瞭，終於聽不見瞭。

和尚這才轉過身去，面對著玉京。

玉京聽瞭和尚方才對李將軍說的話，心中十分動容。

在南越國，也有很多人對他很好，可是那是因為他是帝後嫡出的公主。

和尚是第一個根本不知道他身份，甚至不知道性別，一直保護著他，照看著他的人。

和尚甚至為瞭他，不惜得罪幕後之人一直懼怕和尚拉攏的軍方力量。

這一切，竟然隻不過因為和尚想給他有尊嚴的生活，生而為人的自由。

“大師……”玉京語聲哽咽，卻什麼也不敢說，隻能問，“你是怎麼找到我？”

和尚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就如春風吹開瞭冰雪：

“阿京在坊市被巡檢司的差役抓走，被許多人親見。貧僧聽見議論，放心不下，怕阿京吃虧，又怕那南越國的混賬公主和太子交代瞭各處，要給你使下絆子，所以便來看看。”

同樣說放心不下玉京，一路跟到巡檢司來看看。

李將軍是借口，和尚卻是真心誠意。

和尚負在身後的手，忽然拿瞭出來。

他將手中的東西給玉京看：“幸虧有這物事，才不致沒瞭你的消息。”

玉京茫然睜眼看過去。

隻見溫暖的陽光下，桃花飄絮緩緩落瞭他們一身，和尚白玉般的手掌中握著一根竹簽，竹簽子上黏著一個小小的糖人。

糖人穿著新娘子的喜服，戴著鳳冠霞披，頭上的喜帕卻是半卷，露出秀美的容顏。

這新娘子糖人看上去，竟然有兩三分肖似玉京。

難道……

難道和尚也像自己一般的心思？悄悄去做瞭糖人要送給自己？

他的臉有些微紅，看著小小的糖新娘心中一片歡喜。

他又轉頭，去看自己手上那個小小的糖人三藏。

感知到他的視線，和尚的目光不由也跟著看瞭過去。

單獨看糖人三藏法師，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莊重的地方。

大紅袈裟原也是常見的。

可是，兩個糖人放在瞭一起。

水水靈靈肖似玉京的新娘子和暖暖融融很像無幻的三藏和尚。

一模一樣的大紅色，喜服映照平添瞭無限喜氣。

兩個糖人放在一起，連眉目都繾綣起來瞭。

無論是誰，都一望可知，這是一對新人。

和尚的臉“刷”一下就紅瞭，如同誰在上面放瞭一把火。

那做糖人的許老頭說得不明不白的，他還以為玉京隻不過是借著糖人過瞭一把女裝的癮。

雖然心中極度不贊成，卻還是一路將糖人給他帶過來瞭。

如今，兩個喜氣洋洋的糖人擺在面前，他看一眼都覺得臉上燒得慌。

‘“萬一……萬一阿京歡喜上大師，可怎麼辦？”玉京可憐巴巴，又帶點希冀的話語，仿佛又回蕩在瞭和尚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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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糖人在和尚的手中，仿佛變得燙手起來。他慌忙將手中的糖人新娘，塞到玉京手裡。

眼睛的餘光，不小心瞟瞭一眼大紅袈裟的三藏法師，和尚立即移開目光，轉身就走。

才走瞭幾步，阿京並沒有像預想中的那樣跟過來。

身後傳來奇怪的微弱聲音。

細細碎碎的聲音，像是壓抑著十分強烈的感情。

春風吹拂，桃花飄落，和尚停住腳步，任花瓣落瞭一頭一身。

他想要轉身，卻又不敢。

那細弱的嗚咽聲明明十分輕微，卻像是揉在人的心裡。

就像身上沾染的花瓣一樣，全都被揉碎瞭。

“你哭什麼？”和尚輕輕問，他背對著玉京，沒有敢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