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里的逆行者+番外(23)
大抵一见吴静殊是位看起来慈的小老太太,神色平和,言谈举止优雅,徐女士在五楼遭遇拒绝的那点难堪,慢慢散去。
她把老花医生包放在长足两米的工作台一角,轻轻扭开金属搭扣,自里头捧出个剔红漆匣。
漆匣约三十厘米见方,因年代久远,颜色有些许发暗,可上头经层层髹漆后雕刻而成的卷草纹累经岁月,清晰立体如故,大抵时常拿出来摩挲之故,上头覆着一层油润光亮,令人见之难忘。
好东西!吴静殊朝徒弟望了一眼。
器型虽不罕见,但保存如此完好,一看就是清代工艺的漆匣,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件!
楼下那个接待徐女士的业务员,如入宝山而空手回,实在眼拙。
徐女士打开匣子,小心翼翼从中取出搁在上层的两扎书信与下层的三本杂记。
“吴先生,请过目。”她站开一些,把工作台前的空间留给吴静殊。
吴静殊取了口罩、细绵线手套戴上,招呼有痕上前,与她一道查看。
两扎书信都原封装在信封里,信封封面当中一列印红上墨色如昨,仿佛写信的人还未曾走入时光深处,只有微微洇出来的黄色水印,似见证了岁月的痕迹。
三本杂记全是手工鞣制小羊皮封面的西洋笔记本,吴静殊拿过放在工作台上的放大镜,细细查看纸张,随后又叫有痕,“你来看看。”
有痕趋近工作台,一手轻掩口鼻,一手负在身后,凑到放大镜后,认真看了看,随即退后,小声与吴先生交换看法,“初初这么一看,倒像是棉麻纤维制成的纸张。”
吴静殊点点头。
欧洲直到十九世纪现代印刷技术发明,对纸张需求极速飞涨,才以木浆纤维取代原有的棉麻纤维制造纸张,而当时一些贵族保守人士仍以使用羊皮封面棉麻纸记事本为傲,甚至将这种笔记本带至中国。
这与徐女士婆家祖上是富贵人家的说辞相符。
晚清时期,穷苦人家也用不起这种记事本,倒是高官富豪能用上西洋物件。
吴静殊转而小心地翻动内页,查看内容。
杂记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以娟秀的簪花小楷,记录着随夫下西洋求学第一次乘邮轮、第一次坐汽车等留洋生活见闻。
先写,“……一声汽笛,自此扬航,故土渐远,他乡何如?”
又写,“……海上遇风雨,颠簸甚苦,仍有孩童奔跑喧闹,男士聚首欢谈,苦中作乐……”
一旁用笔草草勾勒两只海鸥和一片阴云。
吴静殊看得眼放精光。
这满满三本杂记,若按记载的内容推测时间,竟同中国第一位以外交使节——晚清外交家钱恂——夫人身份出国游历的单士厘相差无几。
区别只在于,单士厘因是外交家夫人,与先生钱恂先使日本,后周游欧洲列国,长达十年之久。归国后更将见闻及日记整理撰写成《癸卯旅行记》、《归潜记》,予以出版;而徐女士婆婆祖上这位夫人,虽写了厚厚三本杂记,却最终锁于深闺,压在箱底,从未有机会向世人展示。
她搁下放大镜,轻轻将杂记与书信放回漆匣内,阖上匣子,随后摘下口罩手套,请徐女士到一旁落座。
“粗粗一看,三本杂记不失为保存情况相对完好的手稿。只不过——”吴静殊并不讳言,“还需要做进一步鉴定才能确定真实年代与真伪。两扎信件的保存情况不甚理想,有水迹同纸张变脆迹象。”
徐女士不由得捏紧双手,“那还值钱吗?”
“对研究晚清女性与近代中国进步思想之发展的学者来说,这是具有相当学术研究价值的史料。”有痕替吴先生回答,“但于普通收藏者而言,收藏价值、升值潜力有限。”
倘或是政经、文化名流手稿,在拍卖市场上便相当受欢迎了。华盛顿一份七页长的手稿,数年前曾在佳士得拍出过一百四十万美元的高价。
“这样啊……”徐女士失望地低喃。
她本指望能通过拍卖筹集到更多资金,如今看来这个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徐女士站起身来,朝有痕二人的道谢,“谢谢吴先生,谢谢陆小姐!”
随后迟疑了一下,问:“可要付咨询费?”
吴静殊闻言笑起来,摆摆手,“只是看了一眼罢了。况且我们是正规拍卖行,鉴定估价本就不收费。”
徐女士收拾好医生包,正待要走,吴静殊从工作台便笺本上撕下一张便笺,写下一行地址,递给徐女士。
“这是我认识的一位古籍字画修复专家,你不妨带书信去做纸张脱酸处理,以更好地保存这些信函。”
楼下拒收的藏品,有痕带上来找她看一眼不要紧,但不宜越俎代庖,她只能指点徐女士另寻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