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里的逆行者+番外(58)
进入六月,院子里的凌霄花开至盛极,累累坠坠的花朵瀑布似的,从花架上倾泻而下,落花铺了一地。
有痕在花架下头找到二老。
外祖父双手负在背后,手心里捏着播放器,耳朵里插着耳机,摇头晃脑,看样子在听浦剧,外祖母则半靠半坐在画架下的长椅上,手捧尤克里里,正弹奏世界名曲——小星星。
小星星已弹得似模似样,节奏与旋律近乎完美。
二老身处同一空间,倒谁也不打扰谁。
老太太看见外孙女,收起尤克里里,“来了?”
有痕双手奉上点心,“鸿口糕团店的海棠糕。”
老太太接过点心,难得露出一点笑意来,“鸿口糕团店还开着啊?多少年没吃过它家的海棠糕了。”
又去招呼老伴,“老头子,有侬顶欢喜的海棠糕。”
转过头来,甚至额外对有痕讲了句往事,“老底子它家的小开阿苏,同我和你外公一道在学堂里读书,天天带他家做的点心来请我们吃……一晃眼七十年过去了。”
也只肯多说一句而已,照旧不愿外孙女久留,“回去罢,我同你外公都满好,不必惦记。”
有痕从善如流,辞别二老,又去小叔叔小婶婶家探望祖父母。
小叔叔小婶婶不在家,只有一位请来做家庭护理的阿姨应门。
推开门见是有痕,家庭护理员侧身让她进屋,又飞奔回卧室安抚问“是不是皓皓来了?”的老祖母,良久才返回客厅。
“大哥、大姐参加校友会去了,爷叔出门散步了,老阿姨今天比较暴躁,一直在问皓皓来不来。”护理员叹息一声。
她来这家做家庭护理时间不短,老太太大多数时候糊里糊涂不认得人,偶尔神志清醒,转瞬便又不记得。
被她一心惦念的孙子总是忙,长久也不回来探望一次,常来常往的孙女,她偏偏认不得,也不知道该替谁觉得悲哀。
不过一歇歇工夫,老太太在卧室里又闹起来,“是勿是皓皓来了?”
几分钟前的事已统统忘得精光。
有痕哪怕同祖母并不亲厚,见此光景,也不免心下凄凉。
从小叔叔家出来,有痕在楼下坐在车里,怅惘良久。
明明是她的亲人,可她在他们眼里心里,仿佛多余,她在与不在,来或不来,无关紧要。
有痕自嘲地想,她大抵是合家欢电影里无足轻重的配角,连台词都少得可怜。
她发动汽车引擎,鼓足勇气赶赴下一场。
自上一回母亲同她勉强维持表面平和实则不欢而散的周末团聚之后,母亲便借口要为国庆献礼赶工,叫她最近不用回家。
父亲也悄悄关照她,母亲看重国庆献礼作品任务,压力颇大,在工作室里倒还屏得住,一回到家便爱发脾气,既然她自己也意识到问题,两母女不妨近期减少见面次数,冷处理一下。
这还是父亲打电话来,说献礼作品主体部分已大致完工,母亲心头压力骤减,兼之凌珑想谢谢有痕帮忙安排预约明清刺绣和四大名绣精品展览,让她近距离一睹其风采,预订周六中午的餐厅,家人小聚,有痕才会回来。
小聚定在矮桥镇老街最东头的矮桥老饭店里。
老饭店在镇上开了也有些年头,一直号称百年老店,因位处老街入口,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节假日生意红火得一塌糊涂。
有痕在老街口停车场停好车走进老饭店,门口迎宾大多都是年后新招的,看着面生的很,老板仿佛也换了,听口音并不是本地人,倒是门前大排长队买糟货的熟食窗口的阿姨仍是以前的老面孔,令有痕生出一点点亲切感。
那时候父母上班,她年纪还小,暑假里无人照管,在她学会自己做饭之前,父亲上班前会得在饭桌上压一张十元钱纸币,那就是她一天的伙食费。她大多数时候就在家里酱瓜白煮蛋过泡饭,偶尔会跑到老饭店点一客小笼馒头,再要一杯甜豆浆,再打包一份四喜烤麸和糟鸭掌回家,中午便不用烧菜了。
窗口阿姨每次都会悄悄多给装一些,笑眯眯叮嘱她要好好吃饭,再长胖些。
服务员将痕领至包房前,推开包房的门,一股音浪扑面而来。
房间里除了父母和凌珑,竟然连安欣工作室的一众工作伙伴和徒弟也全都来了。
有痕一眼望见父亲同母亲坐在靠窗的主位,母亲的爱徒凌珑坐在她下首,不晓得说了什么,引得一室人笑声阵阵。而她的到来,仿佛为这一室热闹按下暂停键,包房里有一刹那令人窒息的安静。
还是凌珑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呦呦姐来了,这里坐!”
安女士一把拉住凌珑的手,“换来换去做什么?你就坐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