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里的逆行者+番外(69)
“我啊……三十岁了。”鲍小兰垂睫看一眼自己的手。
这双手保养得宜,看不出一点点旧日痕迹。
“我老家的女孩子,二十一、二岁结婚的,比比皆是。有些甚至初中刚毕业,都还没到结婚的法定年龄,就在家里安排下办了酒席。”鲍小兰将手揣进连衣裙的侧袋里,“我家也想这么安排我的人生,可我不乐意!我不想一辈子都困在小山镇里,从二十岁一直生孩子操持家务,就此一生。我想看看电视里主持人说的‘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的大千世界。”
有痕意外鲍小兰在这个热风徐徐的傍晚忽如其来的袒露心声,但她体贴地没有打断她。
鲍小兰的高跟鞋在水泥路面上踩出清脆的足音,“我央求父母,让我继续读书,读了书才能赚大钱,像镇子上出的大学生,毕业两年就有钱买汽车开回来探亲,给家里盖楼房,给弟弟妹妹一人买一部手机……”
她神色空洞,像在讲述不相干的人与事,“我爸说他没本事供我继续读书,谁晓得我读书得往里投多少钱?让我死了这条心。可是我妈听了心动,嘀嘀咕咕盘算了一晚上:儿子衣食住行盖楼结婚生子……把儿媳妇和孙子的开销都算出来了。”
有痕不敢想象那一晚鲍小兰过得有多煎熬。
“第二天,我妈当着全家人的面对我说,想继续读书,行!学费家里是出不起的,让我自己想办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阻拦我继续求学。但我得立下字据,将来书读出来,有工作有收入了,每个月要把一半的工资交给家里,如果我违反约定,她就拿着字据去告我。”鲍小兰倒像是浑不介意地轻笑,“我妈,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怕我胡乱写字据糊弄她,竟然跑了十里山路,把我读书的镇中老师请了回来,还邀了左邻右舍来当见证人,让我当众写下保证书,签字、按手印。”
三年高中和四年大学的学费、生活费,全靠她夏天帮人守果园,秋天帮人收麦子和帮小学生补课赚来的钱。
毕业后,她没回老家,在浦江找了份文员的工作,试用期工资三千,一半交了房租,一半交给家里,她不得不下了班额外打一份工,靠兼职收入苦苦支撑。
“我家里现在楼都盖起来两幢了,弟弟结了婚,我妈想抱孙子,可是弟媳妇不愿意生,明着说大姑姐三十岁了还不结婚,是打算单身一辈子吗?那我生了儿子,将来是不是还得给大姑嬢养老送终啊?”
她工作这么多年,没有积蓄,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归根究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心里没数?
有痕听得目瞪口呆。
鲍小兰被有痕脸上匪夷所思的表情逗笑,“你也觉得滑稽是罢?”
有痕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只能轻轻拍一拍她手臂。
“我爸我妈一听就急了,连夜打电话给我,催我回去结婚。”鲍小兰轻嗤,“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弟和弟媳妇,两个二十好几的人,没有工作,袖个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日常吃用开销全靠我和我妹,就这样,他们还好意思怕将来得给我养老送终。脸是有多大?!”
“也许人家两口子觉得自己聪明着呢……”有痕觉得三观受到冲击。
鲍小兰忍不住捶了有痕一拳,“陆有痕,我这么惨,你能不能不要搞笑了!”
有痕按住自己一边膀子,干过农活的人力气就是大!好疼。
“虽然你这么惨,但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有痕笑吟吟地对鲍小兰说,“所以,加油,伯纳黛特!”
回到会议展览中心,鲍小兰又恢复成高贵冷艳的伯纳黛特,一扬脸,抛给有痕一个鼻音,重新投入工作。
有痕微笑,谁还没有几件糟心事?人生除死无大碍,有什么是一咬牙一跺脚不能捱过去的?
一行人加班到晚上九点,看着脚踩三寸高高跟鞋的鲍小兰,有痕提出开车送她回家。
“送我到最近的地铁口就好,我们不是同一个方向。”鲍小兰拒绝有痕的提议。
有痕也不强求,将她送至一公里外的地铁站,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入口,这才驱车回家。
回到家,有痕鞋脱袜甩,将自己整个抛进沙发里,在尖头低跟鞋里挤了一天的双脚得到释放,有痕舒服得长出一口气。
在沙发上摊了刻把钟,有痕才有力气起身去洗手换衣服,切半个特小凤西瓜,捧在手里,拿勺子一口一口挖着吃。
小小的黄瓤西瓜皮薄肉嫩汁甜,每一口甜脆的瓜瓤都能抚慰工作一天的疲惫灵魂。
梁如诗请求视频通话时,有痕正吃到最后一口西瓜,看到屏幕右上角老友的头像,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