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夕沉[先婚后爱](91)
决然、愤慨、不置一词。
他对太多事都有异于常人的理智,果决而尖锐。
唯有触碰到心口属于沈暮帘的那块天地,他才甘愿沉沦,甘愿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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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崎岖的玉章山脚下,一辆卡宴狭着烟尘缓缓停下。
那是坞港最具盛名的寺庙,名为“禅云古刹”,要想入内供奉香火,要先走过又陡又窄的五百道石阶,尽管如此,每年还是会有愿者蜂拥而至。
顾佑远本想在车内等候,却被奶奶以‘年纪大了需要人搀扶’为由,硬是要他陪同。
路途中,烈阳高照,奶奶却执意不打伞,扶着顾佑远的手肘,步履蹒跚的往前走,状似不经意的开口:
“佑远,我半截身子骨都埋到黄土里了,没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她笑了笑,“有时候,靠着几个念想,撑一撑也就过去了。”
这样明显的劝导,顾佑远却始终缄默不语。
他向来不信神佛,可在这六年来陪同奶奶入庙,却从不敢上前抽出一支签。
他的念想,是虚无缥缈的、容易破碎的清瘦的身影。
于是,顾佑远有生之年第一次对这样飘摇的浮萍迷信,害怕抽签结果不好,害怕她消失,害怕她不幸福。
像是看清顾佑远幽深的心思,奶奶轻轻叹了口气,破天荒没去拜大堂,顾佑远跟在她身后,看她俯首接过法师递上的许愿红绸,取出一卷展开,毛笔染墨,却放在顾佑远手心。
他一愣,不解抬眸,看着奶奶慈祥的按上他的手指,要他握紧:
“只要是诚心的夙愿,都会实现的。”
苍老声线混杂在檀香之中,顾佑远在这样的神圣蛊惑里眸色渐深,沉默片刻,还是抬手落笔。
修长指节蜿蜒而过,清隽楷书跃然纸上,奶奶八卦的凑前,却连偏旁都来不及看清,顾佑远便挑起红绸,往院中茕茕孑立的那棵古树走去。
他身量极高,只是微微抬手,便能够到枝条。奶奶不甘心的追问他究竟写的什么,他也不答,只是缓缓掀起眼帘,望向掌间虎口的墨迹。
高高挂起的绸条迎风飘荡,吹醒顾佑远埋在净土中恳切的、不可磨灭的、几近痴心妄想的一场梦——
‘再见她一面’。
心脏的闷疼在一瞬之间涌了上来,顾佑远克制着颤动的指节,唇角渐渐染上几分自嘲。
自知渺茫,却还敢奢望,心甘情愿成为过往的囚徒,天下还有比这还要可笑的事吗?
然而,就在他黯然松手的那一刻。
寒风骤然刮大,树上密密麻麻系的绸条在疾风中猎猎作响,却唯独只有他的那一条轻巧从枝头滑下,漫无目的的飘荡在空中。
他眉心紧蹙,顾不得落叶在狂风中卷起的风沙迷眼,疾步跨过枯黄的竹林去追,直到走过视线明朗的拐角,看着红绸宛若游鱼,在模糊身影旁盘旋,灵巧缠绕上一串细瘦腕骨。
他刚要上前拉住,呼吸却在她回眸的那瞬骤然一停——
那双眼瞳中稀有的茶棕色像是晶莹剔透的琥珀,他曾经望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几乎是警惕的、迅速的弹开,她显然受到了惊吓,从粗糙的黑色卫衣下伸出苍白指节,匆忙压下帽檐,揪出腕间突然缠上的红绸塞进他胸前的口袋,甚至不曾给他开口的机会,侧身同他擦肩。
肩上沾染的,是六年间只在他梦里出现的馥郁兰花香,而她薄弱的体温正寄居在一卷丝绸,同他剧烈的心跳同频共振。
顾佑远恍然回过头,缓慢的、郑重的抬眸,颤巍着越过纷飞的竹叶,坠到她的身上。
她独有的雾蒙蒙的背影,是他失语的良药,是压在书箱最底层千百万次的默念。
也是疾风骤雨之中,他唯一的晴天。
第38章 Chapter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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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中, 我托举你去摘教堂穹顶长出的花,去看冰岛的火山喷发,在世界末日的最后背着你走在粉色沙滩, 这样呼啸的海声几乎灭顶, 可我还是听见你说, 我愿意嫁给你。”
——顾佑远·「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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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燕湾区灰扑扑的角落,有一栋破旧得快要坍塌的筒子楼, 那便是沈暮帘的藏身之所。
无论是公司还是家族事务几乎全压在顾佑远一人身上,即便疲乏得眼下聚起微薄乌青,他还是执意要绕远路, 将卡宴停在筒子楼不远处的隐秘山丘上, 守着沈暮帘来时的路。
大多时候,顾佑远都靠在座椅上阖着眸养神,摸出雪茄盒却从不抽出点燃, 烟草会让他振奋,也会让他分心,只有听到动静, 他才会缓缓掀起眼皮,凉凉向外瞥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