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过客之名(104)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跟上帝做交易的那个瞬间矫情且怪诞。
但是他这场病不能白生。
他在自认为恰当的时候说:“我是为你病的。”
程安之猛咳了起来。
完全平复后,她已经坐在副驾上了,冷着一张脸的男人嫌弃地开着她的车。
霓虹初上,城市涌动着冬日特定的孤冷感。
没有家的人都害怕黄昏过后的黑暗,害怕到家就与热闹隔绝,徒留一个人。
程安之以前也怕,这一年多慢慢克服了这个障碍。
她看看身边人,算起来,他也独居多年,亲人甚少。
那他可曾有过孤独到无法自拔的状态?
应该是有的吧,否则不会迷恋上烟酒。
他要真说是为她病的,她倒也信。
她是他顺遂人生里唯一的一场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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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熟悉的”2706”,纪司北从鞋柜里取出程安之之前的拖鞋,上面一尘不染。
这里不仅留着她的拖鞋,其余她当初搬走时忽略掉的生活用品,小到一根皮筋,都被他精心保管。
程安之走进客厅,看见去年夏天,她参展定格概念展的一幅画,画的是破旧的不再生效的游乐园和迷路的孩童,是她为数不多带有童趣的作品。
纪司北跟她说:“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我自己就是画上的那个小孩儿。”
于孩童而言,最珍贵的便是童年时光。每个小孩心里都有一座灯火通明的游乐园。
优秀的美术作品都在输出人类的沉重和新生,让观画之人能从里面看见生活,看见自己。
纪西北很喜欢这幅画。
无奈的是,这幅画绘制于他们第二次分手后,诞生于程安之最难熬的时刻。
纪司北何尝不是她心中打了烊的那座游乐园。
反之,她也曾是他的乐园。
说她退步,是看见了她画里的拖泥带水,她在平衡自我和迎合市场上犹豫不决,最终两头讨好,失了初衷。
纪司北直言,资本的审美或许会迎合普罗大众,但永远不会迎合艺术家,真正伟大的艺术都是小众的,不被理解的,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艺术家都是痛苦的。”程安之,你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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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司北执意自己一个人做这顿饭,程安之便去了书房。
书房里的摆设丝毫未变,她的画架仍置于窗边,她放绘本和漫画的小书柜也安稳挨在他的大书柜旁边。
他的书桌上放着他的工作资料,略微有些凌乱,最下层压了张宣纸,她掀起来一看,上面是她去年春天,某个夜晚,跟他调情时用毛笔写下的一句情话。
写完她还要求他当场临摹。
他当然没有照做,墨迹还未干,就将她压在上面。她肩胛骨还被墨汁弄出一小块纹身一般的印迹。
回想起来,除了一起去南方城市散心的那几天,他们恋爱最肆意的瞬间,都聚集在这间书房里。
第一次是恋爱是懵懂和装懂,第二次才是真正以成年人的心态去爱。
好可惜,两段都很短暂。她的这十一年,怀念想念远比热恋要漫长许多。
程安之走到画架旁,拨弄了一下她的画夹,在木料上看见一行刻字——程安之专属。
她”扑哧”一笑。这儿又不是画室,不需要做记号,他何来的这种兴致。
又想起他也曾坐在画室里,虔诚地为她铅笔,忽然鼻头一酸。
她以为的,她能放下的,其实才是内心深处的滚烫所在。
他不该是她迷失自我的借口,他分明就是她的初心和热忱。
那年盛夏,纪司北对程文卿说:“安之很有天赋,让她考T大美院吧。”
这句话程安之记了很久。但她不知道的是,私底下,他又找到爸爸,胸有成竹地对他说:“我不会让她的文化课不过线,您放心吧。”
得知程安之考上T大,真的成为自己的学妹时,他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在无人察觉时,暗舒一口气——
好在考上了,否则做不了画家,她是要哭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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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之也没想到,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纪司北,如今厨艺能这么好。
酒杯相撞时,她反应过来,”我还要开车呢。”不想找代驾,就叫你男朋友来接。”纪司北喝了口红酒,不看她。”也是。”她就喜欢看他醋意盎然。
纪司北又给她盛了碗汤,问:“他会做饭吗?”……”
汤碗放在她面前,他抬眸看她:“他知不知道,程安之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伺候的女朋友。”我……”程安之蹙眉,”有吗?”
纪司北努努嘴:“改天我送他一本我自己写的书,书名就叫《要像养女儿那样养程安之》,怎么样?”……”程安之忍不住笑起来,”你现在怎么这么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