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同行(50)
两人脱鞋走进殿内,寺里的礼拜虽已结束,但信众依然很多,晏青棠与肃征没有久待,四处简单看了看,就走出清真寺,全程好像都不到二十分钟。
“我们现在去哪儿?”晏青棠问起肃征。
他心中早有计划,立刻答:“我们还可以去附近的香妃园。”
他们已经慢慢走到古城外围,从这边打车过去,也就二十分钟。下午闲来无事,晏青棠又兴致盎然,确实可以一逛。
上车时,肃征原本打算坐在副驾驶,后来想了想,又跟晏青棠一起坐在了后排。
大晴天里,西北的太阳还在高悬,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四月倒也不觉得很热,只觉得晒着太阳很暖。
“好困。”晏青棠坐进去后,就是昏昏欲睡的状态,可能是今天走路太多了。
肃征没说话,可看她脑袋往椅背歪,不由朝她那边挪近些。但晏青棠却重新抬起头,抗过困意,望向窗外。
香妃园,准确而言,该叫阿帕霍加墓园。
墓园始建于明代崇祯年间,里面埋葬着阿帕霍加家族的五代人,共72个墓冢。而人们熟知的香妃,正是阿帕霍加的孙女。
香妃实际并不葬在此处,这里只算是她的衣冠冢,却因知名度最高,连带着这一片都被称作香妃园。
两人走进方形拱顶的主体陵墓,放眼望去都是蓝色和白色的琉璃砖,整座墓室显得富丽堂皇。
香妃墓柱式装饰的纹样,更是多种多样。植物纹样和几何纹样都是肃征在新疆经常见到的,但不知道专业名字。
晏青棠走到近处,看着很熟悉,回忆一阵,倒是脱口而出:“这应该是生命之树。”
肃征也上前细看,那纹样以中间的花茎或花枝为对称轴,两边花叶对称,中间最顶端含苞待放。
“你研究过?”肃征问道。
“也不算。”晏青棠回道,“这不是跟植物有关嘛,我看到时,就会下意识留个心。”
“我爸买过一张阿富汗的手工地毯,上面就是生命之树的图案,看着和这个很像。不过它是一棵柏树,旁边有花有鸟,柏树根部还有两只孔雀。”晏青棠描述着自己曾经的所见所闻,“还有,我看过一些基督教宗教艺术画,他们也喜欢生命之树的主题。”
很神奇,生命之树的纹样至少存在几千年,世界各地都有。含义也都大同小异,象征生命活力,长寿永生,又或是对宇宙的探索。
“我只知道,在伊-斯-兰教中,它象征着天堂、人间和地下世界之间的桥梁。”肃征道。
生者渴望通过生命之树来与死者沟通,所以它会作为装饰,出现在陵墓中。
“你有没有觉得很有意思?”晏青棠起了兴趣,“几大宗教都将生命之树作为一种象征符号,他们在这一刻拥有同一种想法,渴望探索未知世界,同时敬畏未知世界。”
“好像在很早的时候,人类就在思考生与死的概念,还把死亡外化为带着生命力的树,这样一来,死亡也不再可怕,而像是一种新生。”晏青棠道。
肃征望着生命之树的图案,却淡声道:“死亡只意味着痛苦。”
“上古的人类,还不够了解死亡的重量与意义。至于宗教,又总在用自己的各种概念给人以希望。”肃征低垂下眼眸,手掌抚过墓壁,“可真正的死亡,就是人死如灯灭,只能带给人无尽的痛苦。”
“你是亲眼面对过人的死亡吗?”晏青棠皱眉轻声问道。
肃征没说话,她就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我小时候有去医院见我姥爷最后一面,只感觉他好瘦,我以为他是睡着了。可后来发现,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家里只剩下我姥姥。我小姨跟我说,姥爷去世了。那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死亡。”
晏青棠已经讲完了,可肃征依然不语。她不由看向肃征,见他好像经由自己这样一说,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更加不对,静靠在墓壁旁。
自认识以来,肃征从未在她面前显得这么忧郁痛苦。
她才发现,她对肃征的内心世界与过往经历并不了解,现在才像是揭开小小一角。
“很多次。”肃征突然答道。
“都说经历多了,人会有自我保护机制,会建立耐受。可我好像没有。每一次都感觉,自己也像是死了一次。”
“有时又觉得,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他的语气凄寒一片,满是绝望。
这样的话,实在太重了。
晏青棠终于警觉,握住了肃征的手臂:“你怎么了?”
只有肢体接触才能感受到他发抖的身体,他恐慌不安,神情也恍惚起来。
晏青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肃征会突然变成这样,只下意识觉得不该在这里待下去了,便拉着他往陵墓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