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航(149)
像梁怜沁说的,也许她就是比旁人薄情一点。
程涟书没有准备任何演示文稿,她的双手也只是交叠在一起,偶尔抱臂。她不是来给同学上课的,只是来分享她的所见所闻。至于每个人从中可以获得什么,则因人而异。
最初选择跟随丈夫去德国发展是因为母亲的疾病,需要去德国动手术。继父也跟随一同前往。
梁宛没有看完公开课,却在这里意外知道了第一个故事的后续。
原来程涟书的母亲后来选择了接纳。
继父是一个建筑家,和母亲的心灵共频。
母亲仔细想过,发现分离是不可避免的一个课题。如果爱的人先一步离开,她要忍受死别,要一个人消化痛苦。可如果逃避和那个人在一起,她就要忍受当下的分离,她也许会懊悔很多年。
唯一避免分离的方法是不相遇,相遇一定会创造牵绊,等反应过来想抽身,已经晚了。
母亲选择遵从自己的心意。
程涟书还提到了她的丈夫。
她唤他周先生。
母亲生病那段日子,周先生同样不敢合眼,用自己的人脉联系各国专家,最后才制定出一套手术方针。手术很成功,母亲在德国接受康复训练,每日种花写书。
“我好像想起来了,我看到过程教授公公的报导,他叫周卫。之前国内有一个少见的病例就请他出山当主刀,还上过热搜呢。”
梁宛没作声。
她已经不惊讶了。
从进礼堂起,她心里就升腾起强烈的预感。
她不喜欢把世界上的巧合都定义为有意为之。但巧到这种程度,实在是欺骗不了自己。
程涟书,恐怕就是周沥的母亲,也是梁宛的房东。
陈蔓,不对,程蔓,周沥的妹妹,也是程涟书的女儿。杭州人常常不分前后鼻音,她下意识以为所有人都是。
梁宛很难描述自己推导出真相后的心情。
生气?可能有点吧。
周沥瞒着她给她找了房子住,她被“安排”了。梁宛不喜欢被安排。当然她也不会矫情到去责怪周沥好心的举动。
但她确实不太舒服。
这种不适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不是会致死的那种蚂蚁。
梁宛一口接一口喝着水,心也跟着浮躁起来。
程涟书沉静的嗓音透过话筒,从音响里发出来。她离一个音响近了些,滋滋的电流声突然打断讲话,发出呲花一样的炸裂声,简直如同梁宛的心情。
程涟书不慌不忙捂住话筒,走远,继续娓娓道来。
中间一大段时间,梁宛的大脑都没法接受新讯息,像空白的琴键。直至程涟书开始回答学生的问题。
有个女生说自己是极度容易内耗的性格,她一边心疼自己被爷爷奶奶轻视的父母,一边又怨恨他们,怨恨他们不争,怨恨他们只知道把负面情绪向下传递,最后感染她。
她觉得自己很矛盾,很自私。
“不,我绝不会用‘自私’这两个字去形容你。”
程涟书说。
“你学不会狠下心怨恨他们,做不到斩断和他们的根源,是因为你有‘不忍’,真正自私的人是不会不忍的,除非——这个‘不忍’是装给别人看的。”
梁宛拧着瓶盖,越拧越紧。
讲座延长了十分钟,还是有很多举起的手。
最后只能由另一位老师出面宣布停止,对程涟书表达了感谢。
结束之后,小庄说要去找程涟书合影,抓着梁宛的手就要出去。但礼堂的人太多了,她们还被堵在座位上。
一旁的男生忽然出声:“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梁宛的思绪很远,有点迟缓,小庄开玩笑道:“她是英语系的。”
“可以加微信吗?”
梁宛回神说:“我二十九岁了,还要加吗?”
“啊……不好意思。”
男生被同伴拉着从人群中窜了出去,期间伴随着同伴对他的嘲笑声。
“男大诶,这么年轻的男孩子,你就这么直白地拒绝了?”
梁宛不以为意,“我对男大没滤镜,一个人什么样和他什么年龄没关系。”
一个人的腐烂也不是二十五岁之后才开始的,只是之前没发觉。
就像婚礼当日撞破的那段对话。
有很多人上台和程涟书合影、交流,等礼堂的人散去大半,小庄才拉着梁宛走近。
柔和的光落在程涟书身上,梁宛这才看清她。
她微微笑着的时候眼角有不少细纹,像涟漪一样漾开,尤其美丽。梁宛渐渐体会到一点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