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航(191)
把空了的杯子扔掉后,她买了瓶矿泉水,背着双肩包往登机口走,冰冷的椅子上已经睡倒一片。
这时广播又响起。
“各位旅客请注意,正在为您播送一则寻人通知,请梁宛小朋友在听到广播后立即联系就近工作人员,您的家人正在找您,谢谢。”
广播又重复了一次:“您的家人周沥先生正在找您。”
梁宛心惊得抽了一下,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到了电梯尽头,一个趔趄险栽倒在地。
周沥追过来了?
那年夜饭呢?
她立即本能地向后转身,深夜的机场几乎无人走动,视线快速扫过每个角度。
她当然不可能在这里看见周沥,他没有机票,进不来这里。这里只有国际航班,他不随身带护照,即使临时买一张机票也无法入关。
梁宛心焦地咬住裂了好几道口子的嘴唇,同时心虚地看向最近的机场工作人员。她像离家出走的小孩,不想被大人抓回去一样不安。不是因为不想见大人,而是没法面对被抓到后要面对的盛怒和后果。
周沥站在服务台前,双眸充血裹着寒光,嗓子里是无数沙砾在流动,干涩又疼痛。
在广播播报后,他的微信提示跳动了一下。
「你快回去吃年夜饭吧,我想一个人。」
退出微信,周沥立刻拨通梁宛的电话,被挂断。
再拨,关机。
周沥重重地咳了几声。
好得很。
起码他可以确认一件事,她就在这座机场内,并且听见了刚才的广播。
空旷的航站楼中央,大屏滚动着无数航班号、出发时间和目的地,万幸年三十晚上的航班并不多,不用大海捞针地寻找。
梁宛要逃,就一定会逃得远远的。
尖利的目光一行一行扫过那些目的地和出发时间。他看过她的护照,知晓她有哪些签证。周沥飞快在心里下了决断。
大雪封了天上的路,暂时还未封路面。
他回到昏暗车内,胸膛沉重地起伏着。手机屏幕在阴影中亮得刺眼,他酸涩疼痛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梁宛发来的那行字。
她想一个人。
一个人不告而别。
在花园酒店,当他看见坐着轮椅的梁怜沁出现那刻,周沥就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他、程涟书或任何人都不够了解梁宛和母亲之间的纠葛,但他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和好恶。
不对,他根本感知不到!
否则怎么会不知道她计划好了这场逃跑?她将他泡在蜂蜜一样甜的糖水里,让他松懈,只是为了让这些黏稠的糖浆绊住他追她的脚步。
手机铃声在寂静中响起,是程涟书打来的。
周沥靠在椅背上闭眼深呼吸,接起。
“发生什么事了?小宛呢?你又去哪里了?为什么你们两个人都不接电话。”
周沥用沙哑的声音沉沉说道:“我会找到她的。”
他启动车子,语气冰凉,“你也该问问你的朋友,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女儿都做了什么。”
程涟书一怔,望向梁怜沁。那张年迈疲惫的脸上,流露着担心,和更多的失望、窘迫。
一眨眼二十年,她眼中的老友还是二十年前的人。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夜幕下,梁宛躺靠在冰冷坚硬的座椅上,静静注视机场外一闪一闪的小光点,它在风雪里很不显眼,像她现在的呼吸声。
一辆库里南疾速驰骋在机场高架上,去而复返。
风雪在减弱,随着新年钟声响起,春晚的倒计时结束,主持人说起合家团圆的祝福。北京上空的风雪停了,夜空变得清晰、澄澈,微风挟着寒凉,刺骨地吹进人身体。
雪融化的时候,比下雪时更冷。
迷迷糊糊中,梁宛被广播声和冷意刺醒。她将将入睡,寒冷就从四面八方入侵。
侧目远眺窗外,风雪停了。她睁大眼睛,看见塔台一闪闪的灯光在黑色中变得清晰。
广播提醒她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死气沉沉的几十人从座位上苏醒过来,他们身上都有着和新年格格不入的疲惫。
梁宛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
微信像信息轰炸后的战场。
几百个红点。
大多是群发的新年祝福,工作群里有人在发红包、抢红包,梁怜沁发了几十条信息过来,梁宛没点开看。
梁怜沁大约把梁宛失踪的事说给了谢晚馨听,由她再告诉陈知渊,一个两个都心焦地在寻梁宛。梁宛觉得又累又躁,她想一个人休息,却不想闹得所有人不好过。
她想狠下心,又无法狠心到抛弃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