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言证(202)
“你想听吗?”夏绮文忽然有一种汹涌的倾诉欲, 她已经把整件事埋藏在心里太多年,以至于她的心里有一座山在不断地拔地而起,那是她一生也决计无法攀越的高峰。
阮薇往前瞥了一眼车里的后视镜,仿佛是张望着某条未知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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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夏绮文的邀请,阮薇大概率永远都不会知道这附近还有一家名叫“荷月斋”的清雅餐厅,在聆听夏绮文的讲述前,她与夏绮文先享用了一顿素雅的午餐,席间阮薇主动讲述了不少她和张忆安办案的经历,无关什么案情,却正是夏绮文最渴望了解的。
撤掉了席面,餐厅最后给两人送上了一道雅致的甜点,莲子清炖的芋头芯,汤色是清亮的,阮薇喝了一口,完全做到了中式甜品的最佳水准——不甜。
夏绮文还关心了一下阮薇的归队时间,但阮薇早已告知队长自己将推迟两小时回去,夏绮文便放心地打开了话匣。
“该从哪里讲起呢,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都在尝试忘记,可记忆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当你越想忘记的时候,往往这份记忆就越牢固、越清晰。”
夏绮文安静地沉思了一下,她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像是迷雾的大海上闪过的灯塔之光。
“我应该先跟你讲讲我是怎么遇到忆安爸爸的。”
“第一次遇到他,我徘徊在旧金山的海边,犹豫着了结自己。”
阮薇顿了顿,她的呼吸有些滞止,她没想到会在夏绮文的嘴里听到这样的字眼。
“入夜的海水很冷,我刚走进去几步就立马退了回来,然后被风一吹,更冷了,所以我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混着鼻涕,太狼狈了。”
夏绮文说着最狼狈的记忆,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于是就只能用衣服擦鼻涕,擦完我又想,我不该穿着这样的衣服离开,我想到有句俗语,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许我就该这么做,字面意思的。”
“我脱掉了外套,可还没扔掉我就又哭了,因为我觉得我不该死在这里,这里的土和水都不属于我,我至少应该死在我的祖国。”
“发生了什么?”阮薇第一次开口问道。
“只是一件小事。”
回忆第一次遇到张智明的那一天,夏绮文脑海里率先蹦出的就是学校食堂的画面。
“那天的中午,学校的自助食堂里,大家都排队准备拿取最受欢迎的炖牛肉,一个女生排在我的前面,我和她中间间隔着一个白人,那个女生只是稍微多取了一些牛肉,排在她后面的那个白人就对她说道‘放轻松点,这又不是狗肉’,那个女生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就在她准备把牛肉放回去的时候,我冲过去制止了她。”
“我对那个白人说,‘确实你不吃狗,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你身上狗味这么重的原因’,那个白人有些恼羞成怒,他突然冲过踹我,当时我每周都会在健身房固定打工,所以体魄不错,还有下意识的格挡,那人也只是个并不高大的书呆子类型,这才没什么大碍,我和那个白人扭打起来,直到警卫来将我们分开,当我准备找那个女生作我的证人陈述事实的时候,我发现周遭孤零得只剩下了我和那个白人。”
“我并不怪那个女生,我只是有些失落。因为我和那个白人互有损伤,这件事就在警卫和一个闻讯赶来的老师的见证下不了了之了。我想要回宿舍换洗和收拾,但当时已经两点了,我只能保持狼狈的样子一路狂奔到教室,可我还是迟到了。老师见我的模样没有为难我,只是我的作业落在了食堂,老师也体贴地答应让我去找回来赶在下课前补上,最后老师面对两手空空的我只能安慰我的成绩很好,一次平常的作业影响不了我的期末成绩。”
“我知道老师说的很对,一次作业影响不了我的奖学金评审,可我还是有些难过,但我没时间哭,下了课我马上就要去健身房打工,我等着室友下班回来把车交给我。这辆代步车是我们三个室友共同买下来的,我们三个都是最窘迫的那一类留学生,所以一辆不知道转了几手的车,我们也得按照各自的兼职情况把使用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迟到了吗?”阮薇心疼地猜测道,虽然食堂和作业的事件令人受伤,但阮薇不觉得这就是彻底将夏绮文击倒的原因,她预测夏绮文那天遭受的打击大概远不止于此。
“不,我的室友很准时,她们都是很善良的人,也是因此我在上班路上经过加油站时主动想到了去把油加满。我翻开钱包,意识到我仅剩的两百美元昨天刚买了教材书,我浑身上下只剩下了十三美金和一些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