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念归人+番外(172)
“有时候我都在想,你说咱们夫妻怎么就这么没缘分呢?从相见开始到现在就没多少安稳日子,要么是你爸不喜欢我,要么是日本人打来了,要么是我出了事。我自觉着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还是免不了离别,好似我们真的不合适,只要在一起就永远不得片刻安宁。”姜培生说着蹲到婉萍身边,他伸手把人抱住,额头抵在她的肩膀。
“培生,话不能这样讲。你看我表姐和周子寅怎么样?他们多般配啊,都是长得好学识好又品行好的人,关键两人还志同道合。我看就是月老亲自下凡来搭配也不过就这样。可结果呢?现在也只留下我表姐一个人。”婉萍低声说着,两手紧紧抱着姜培生:“不是我们没缘分,更不是我们不合适,只是世道太坏了。”
婉萍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抹掉眼泪,摸着姜培生被子弹打豁的耳朵,刻意用轻松口气提高声音:“不过好在我们还很年轻,是不是?我们以后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只要熬过了现在,将来总是有安稳日子的。”
“是,我们还有以后。”姜培生点头说。
姜培生的飞机是隔天清早,因此婉萍催着他早早地洗了澡睡觉。尽管两人都知道彼此睡不着,但依旧默契地依偎着,谁也没有再多说不舍的话。
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下起了小雨,车上没有带伞,姜培生本来说既然这样就不用送了,免得被淋湿要着凉生病。但耐不住婉萍坚持,她一定要把人送上飞机。
此前婉萍送姜培生离开过很多次了,但只有这一回她心里就像这天气一样,冷冰冰湿漉漉的,一种隐隐的不祥像厚重的阴云压在胸口怎么也散不了。
婉萍就站在飞机跑道边上,一直等到飞机消失在云层才离开。雨虽然不大,但细细腻腻的很快也把她身上的浅紫色衣裙淋透了,回家的一路上她在车里被冻得手脚冰凉,瑟瑟发抖。
姜李氏珍绣见婉萍回来是这副样子,连忙让黄婶去煮姜汤。婉萍是喝了姜汤洗过热水澡才睡下的,但是下午还是发起高烧,家里人请熟悉的私人医生来看诊。打了退烧针却总是反复,西药吃了快一周也没太见效果。急得姜李氏珍绣去中药铺又抓了偏方回来,中药西药混着灌进肚子,婉萍觉得自己简直都成药罐了。
姜培生走后,婉萍就这样病了小一个月,珍绣带着姜小友日日在她床前守着。
姜小友长大一些后倒真如姜培生说的乖了不少,安安静静地趴在床边写字或者看连环画,见婉萍醒了,会剥一个橘子递到她嘴边上说:“小婶,尝尝吧,可甜了。”
曾经姜李氏珍绣说姜小友像姜培生,婉明觉得这孩子哪里像她的丈夫。但现在她瞧着的确是有些像的,不是说长相,而是说性格,特别是他在眼巴巴地讨好人时,那神态样子真是像极了。
婉萍迷迷糊糊地吃了橘子后又睡着,梦里听到一声炮响,房屋哗啦哗啦地晃动。婉萍惊慌地左右环顾,周围都是奔逃的人群,她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只听到那炮响一声比一声近。
看不见父亲,看不见姨母,也没有如怀、珍绣和姜小友,婉萍被裹挟在完全陌生的人群中不断向前,不知走了多远,旁边有涌进来一群当兵的,他们和逃难的人挤在一起,肩膀并着肩膀,后背贴着前胸。
婉萍感到无法呼吸,她挣扎着深吸口气,却被灌进来满腔的血腥味儿。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重,婉萍干呕着侧过头,只看见身旁当兵的脑袋缺了一半。她惊恐地叫出来,转过身却见另一边的人没有眼睛。婉萍被吓得跳脚,慌慌张张地回头,又见跟在身后的人肚子被子弹打穿,肠子流了出来.
这周遭都是些什么东西!要么是缺胳膊断腿,要么是缺鼻子少眼,要么骨瘦如柴,要么皮开肉绽,横竖都不像个活人。婉萍夹在他们中间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正在她最恐惧时,婉萍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低头一瞧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子,长得圆嘟嘟的,很是可爱,脸上的小表情像极了姜小友。他歪歪头,对婉萍说:“娘,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声“娘”叫得婉萍一下子从极度惊恐中回了神儿,她再顾不得周围,连忙蹲下身,仔细端详那个孩子。小小的一张脸五官尚没有长开,不过那双眼睛很像姜培生,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走,我们回家。”婉萍把孩子抱进了怀里,她浑身一下子充满力气,推开挡道的便拼命往前跑,直到再没有前路,脚下只有一条浑浊的汹涌的大河。
婉萍抱着孩子,正犹豫着要怎么过去,一侧头发现河边有个茶摊。茶摊的老板娘正是自己的老熟人陆淑兰,她还是十几年前印象里的那般年轻漂亮,蓬松的乌黑卷发,穿着一身粉色羊毛大衣,垂着一双朦胧胧的睡凤眼,轻笑着说:“真是个糊涂蛋,怎么日子没到就走来这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