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念归人+番外(25)
姜培生的口气里并没有多少升官的喜悦或者得意,更多的明显是抱怨。陈婉萍不禁好奇问:“哪种事会这样拖累你啊?”
“怎么说呢?”姜培生啧啧嘴,目光扫了圈周围,见旁边也没什么人,身体往前倾,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儿我倒是不怎么怪我那同学,主要是更怨恨背后捅刀子的人。”
陈婉萍咬着下唇,专注地看着姜培生,等他往下说。
“民国 18 年*3 月,校长下令讨伐桂系,在武汉我们跟他们打了一仗。本来大获全胜该是个喜事,但有人打小报告说我一个同学是红的,本来无凭无据的事情,但那两年正大搞清党,但凡有点嫌疑的都会从重办理。我记得中午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晚上他就叫人带走了,此后再没见过,估计是丢了命。”姜培生说着长叹口气儿:“我和那同学在黄埔时睡隔壁床,交情很是不错。他出事以后,我也被人调查过,虽然表面没什么波澜,但就此我算钉死在上尉这里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同学一个个早早升少校升中校。”(民国十八年即 1929 年)
“哎呀,你晓得是谁打小报告吗?”婉萍问。
姜培生摇摇头:“我自然不会知道的。我有时甚至想,他老兄还不如当时死在战场上,总比这样死于背后枪要好得多。”
“要是因为过去的事情有意压着你,就算升了少校,那你往后又该如何呢?”陈婉萍问。
“熬过了这三年,我总算等到时来运转的机会,”姜培生说到这里,双肩放松下来,抿了口茶水说:“今年 8 月我要进中央陆军学校进修两年,就当是回炉重造一遍,跟过去那些画开分界线。”
“哦,那还好!这有点就像我们考试,如果第一年出了问题,第二年补考过就行了,”婉萍天真地说。
“哪有那么容易,是我说想回去重新学习就能学习的?你把军队当菜市场了,我这次的机会是跟小鬼子拼了命才换来的。”姜培生说:“日本人炮轰上海后,教导总队抽了些人出来编入了第五军。我们从南京出发,四天后进入麦家宅阵地协助 527 团驻守,第二天佛晓日军的飞机就来了,狂轰滥炸一气。九点多,有小股日军发起了冲锋,但很快就被我们打掉。到中午十二点,一下子扑上来几千号小鬼子,他们人多,火力足,打死了我们不少弟兄。”
姜培生说到这里停下来,他的脸色变得沉重,语速也不由得放慢了:“我下面一个排长中了两枪,其中一枪打穿脖子,当场就断气了。还有个上等兵肚子中枪,肠子都流出来了但人没立刻死,躺在战壕里一直喊疼。我本想叫两个人把他抬到后面医院去,但小鬼子火力太猛,我们根本冒不了头,没办法只能给他个痛快。”
姜培生没有刻意地去讲血是怎样迸溅的,肠子是怎样流出来的,痛苦的喊叫声是怎样地戳人耳朵。仅仅是这样语言简单的平白描述,就已经足够让陈婉萍感到强烈的疼痛与面对同胞之死的悲伤,她的双手十指攥在一起,看着姜培生问:“你的耳朵也是在那里受伤的吗?”
“嗯,”姜培生应了声,伸手摸向缺了一小块儿的右侧耳朵:“说起来我是真的走运,有一颗炮弹就在我旁边不到十米的地方炸了,飞起的碎片擦着头盔把我的耳朵削掉了一块儿。如果再偏几寸,绝对会在脑袋瓜上穿个孔。”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陈婉萍心中暗暗想着金鸣寺的菩萨也许真的听到了她的祷告。
“后来呢?”陈婉萍问。
姜培生说:“我们在麦家宅阵地守了两天之后被换下来休整,其实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的耳朵上一块肉给削掉了,因为大家打得很惨,那点疼痛是没有太大知觉的。还是到了医院后,一个护士以为我的脑袋被打破,拿来了纱布清洗才发现只是耳朵多了个缺口。”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婉萍轻声道。
“是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姜培生说着,忽然拍了下额头,然后从上衣兜里取出来一个铁皮盒装的推给陈婉萍:“光顾着说话,忘了把这个给你。”
“这什么?”婉萍没有拿过去,扫了一眼盒子问。
“巧克力,意大利进口的巧克力,昨天从上海离开时买的。”姜培生说:“我猜着你应该喜欢吃甜食吧,小姑娘都喜欢吃甜食,拿回去尝尝?”
“我可不能收你东西!要不然,我爸爸又该在家里生气了。”陈婉萍撅起嘴摇头。
“这样啊,”姜培生顿了会儿说:“既然你不好收,那巧克力算是我送给陆淑兰的。她今天帮我把你叫出来,一点小礼物算感谢。”
婉萍犹豫了,姜培生见状连忙补充说:“不是送给你的,是感谢你朋友淑兰。婉萍,你总不好帮人家拒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