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吻(110)
玻璃杯里,棕色的酒水晃动。
谈铮几近握不住杯子,身体却先思想一步,机械性地喝空了。
后来他实在撑不住,去走廊上的洗手间吐了一场。
其实包厢里也有卫生间,但谈铮对酒桌上乌烟瘴气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必须出来寻求片刻喘息。
水龙头“哗”地打开,他眉间紧拧成一个结,任由冰凉的自来水冲刷他的双手。
即便已经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身体里那股灼烧感依旧挥之不去。
谈铮不是看不出来,黄总今晚有意灌他酒。
开始时,还以为是有商谈的希望,他喝得还算情愿;到了后来,对方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心灰意冷,不过头脑地应付。
也真是自作自受。
谈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嘲笑地想。
卫生间里残存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应该是几分钟前有人在这里吸烟。布置在角落的熏香的挥发速度,还来不及将此完全掩盖,两种极与极的气味交缠,闻起来相当奇怪。
在镜子前,谈铮最后缓了一会儿。
他心里虽不愿这么快回去,但一想到对方强势,如果自己不在场,几个下属恐怕更难以应付局面,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调头往回走。
包间的隔音做得很好,即便屋子里再怎么吵闹,走廊上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唯有皮鞋踩踏在地毯上的沙沙声,轻微得如同羽毛坠地。
醉意阵阵侵袭上头脑,熟悉的痛感正在酝酿。
谈铮知道自己维持不了多久的清醒,心里想着回去之后该如何尽最大的体面结束这顿饭局,没注意到前方右手边的一扇包间门,缓缓地打开了。
从门里走出来一个浅咖色套装的长头发女人。
她正在讲电话,用的是英文,带一点美音,流畅自然得宛如母语使用者。说话时,耳坠上的流苏轻轻晃动,华丽光泽璀璨如星。
看清那人的长相,谈铮彻底怔住了。
脚下忽然像是绑缚了极沉重的铅块,一步也迈不出去,管理表情的肌肉神经骤然失了控,悲和喜,惊和骇,在他的眼睛里交错共融,汇进深黑的瞳孔。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滑稽极了。
察觉到来自别处的注视,祁纫夏抬眼,分出一瞥。
仅仅只是一瞥。
不拖泥,不带水,像在看一团透明的空气。
她脚步停顿的时间,大概需要用毫秒来计算,然后头也不回地,和谈铮错身而过。
留下一阵盈满浅淡香水味的风,把他和氧气隔绝。
时间如同静止。
谈铮在原地伫立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以为地球已经进入新的纪元,人类历经轮回,站在此处的他,已不是原来的他。
左胸口处,心脏位置,传来刮骨剜肉似的疼。
提醒他:这不是梦。
*
包间里,气氛融洽,言笑晏晏。
“祁总,那咱们就算是达成长期合作的意向了,”坐在祁纫夏身边的短发女人含笑说道,“我等着你们拟好协议,等法务确认过没问题,就可以签字了。”
祁纫夏刚和国外供应商谈完,此时才回来落座没多久。虽然这个结果并不出乎她的预料,但仍然笑着举起高脚杯说道:“感谢刘总的信任。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
正事谈妥,桌上的氛围也渐渐趋于松弛。刘总身边坐着她的秘书,起身帮忙倒酒时,无意中说了句:“我刚才上来,好像看见凯发建投的黄总了。”
萃华庭本来就是商业性质的会所,黎川本地生意人商谈事情,往往首选此处,见到某公司的老总并不奇怪。刘总的秘书之所以特意讲起,是因为她们公司和凯发建投曾有几次合作,也算是熟人。
刘总果然顺着她的话往下问:“老黄也在?他这是又有新项目了?”
秘书托着醒酒器,笑着摇摇头:“我看未必。黄总那么精明的人物,怎么可能有心做慈善。”
“做慈善?”祁纫夏有些不明所以,“这话怎么讲?”
“还不是思博的事。我听说,思博的谈总正在争取他们的注资,专门约了今天的饭局。”
刘总吁叹道:“看来,他们是真的碰上难关了。不过要怪,也只能怪谈铮自己。步子走得太大,心太急,难免左脚绊右脚。”
她重新对祁纫夏举杯:“我还是比较欣赏祁总的作风,稳扎稳打,不冒进。”
祁纫夏微笑着和她碰杯。
结束饭局,祁纫夏坐进汽车后排,席间滴酒未沾的程影为她开车。
“您需要醒酒药吗?”
程影见她上了车之后一言不发,以为是刚才喝多了难受,于是问了句。
“不用,我没醉。”祁纫夏额头抵着窗沿,声线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