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吻(63)
她本不是柔和类型的长相,鼻梁挺直,眉如远山,一双眼睛动也不动地瞧人时,便会无故透出一种凛利。
而今晚,她一头乌发垂散,侧边别在耳后,整个人添了许多端庄平和的气质,似迎着黑夜盛放的一朵白昙。
谈铮久久忘记移开眼神。
海边的风咸湿,吹拂在身,并不清爽。
呼呼风声里,谈铮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即便在从前几次的冲突中,他慷慨地对祁纫夏施以了援手,但这次,他应承下祁越的赌局,哪怕有再充分的理由,也无疑是对祁纫夏的一种背刺。
更何况,就在几分钟前,祁纫夏表示了对他的信任。
瞬时间,仿佛有一根尖锐的刺梗在喉咙里。
无论强行咽下还是拔出,都会刺得鲜血淋漓。
祁纫夏默不作声地纵容他的注视,直到她发觉这时限即将超乎控制,才慢慢转过头,无声地询问他何事。
谈铮喉结一滚,罕见不经思考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某个人,构建一段亲密关系,在这段关系里,你最不能容忍的,会是什么?”
听者有心。
祁纫夏一个激灵,反应了很久,才勉强维持着镇定说道:“最不能容忍的,当然是欺骗。”
“如果有人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做?”
这一句的走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如果有人欺骗……”她虚拢着拳,撑住下巴,肘关节抵在膝头,形成一个放松的防备姿势,“我应该,会报复。”
她留下一个模糊不定的词。
再往深了说,已然属实没必要,因为这基调过于阴郁,并非今晚之主题。谈铮识趣地没有追问,只是在她轻而易举地说出“报复”两字时,小拇指尖也随之颤了颤。
远处矗立着一座灯塔,高耸而明亮,足以和今夜皎月争辉。
天气预报预测,三四天之后,可能有台风逼近黎川。祁纫夏眺望那束光亮,想象此刻的港口区,应有不少船只归航。
高考结束的暑假,半个班级组织渡江旅行,她也曾在摇摇晃晃的船舱里,度过整个不眠之夜。
她还记得,子夜时分从舷窗往外看,既没有灯塔,也没有月亮,只有望不到尽头的千顷浪涛,和低垂云际的晦暗星星。
仔细想想,还是现在的境况更安宁。
余光里,谈铮静默端坐,如一尊古板的雕像,冥冥之中守着什么界线似的,分毫不逾越。
错觉之中,连海水潮声都仿佛渐渐趋于安静。
祁纫夏突然开了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叫做‘纫夏’?”
“……我不知道。”
“因为我出生那天,明明处在盛夏时节,气温却忽然下降,最高不过二十六摄氏度。我妈说,那天,就好像把两个夏天缝纫在了一起,所以叫我‘纫夏’。”
和一个人讲起自己姓名的出处,这种行为是否有什么更加深刻的含义,谈铮并不知晓。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无比后悔当初草率答应祁越的那个赌。
他错了。
大错。
空气似乎正在逐渐变得稀薄。
自从把中间的桌子撤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谈铮个子很高,坐下同样如此,祁纫夏偏转过头,视野里正是他的转折锐利的下颌线。
她看到他脖子临近脸颊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痣。
谈铮的目光就在此时压过来。
祁纫夏没有勇气去他的眼睛里寻找自己的影子。她脑海里独剩一个荒唐又大胆的想法——
这时候,该接吻。
靠过去的时候,谈铮的呼吸轻轻拂在她的脸上,很像小时候曾经让她爱不释手的羽毛毽子,触手柔软酥痒。
高度差使然,她不得不微微仰起脸,像游鱼咬钩那样,去够谈铮的嘴唇。
像索取,又像祈求。
她贪恋着对方呼吸里的一点暖意,即便这是个潮热交织的夏夜,汗水在后背和掌心沁着,反倒让她觉得冷。
但是,预想中的柔软触感并未如期而至。
前方等待她的,只有一团空气。
因为就在最后关头,谈铮侧过脸,躲开了。
*
忽然一个惊涛涌起,狠狠地拍在岸上,砸起极高的水沫,惊动了天上的云。
祁纫夏怔怔地定在原地,仿佛被抽离了魂魄。
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两人谁也没动,任由沉默落地生长。
祁纫夏的自尊,被这锋利的沉默切割得七零八落。
她“霍”地站起身,猛然的动作带翻了身后的露营椅,倒在柔软的沙滩上,连声响都几近于无。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光是大步跑向前方的堤岸,都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
身后没有追赶的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