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釉色(12)
“好的,费太太。”服务员殷勤道。
费太太微笑,摸出两张人民币,悄悄塞给了两个服务员,这才转身回去。
两人很欢喜,果然很留意盯着外面,生怕那对父女再进来。
好在,那对父女并没有进来。
他们俩站在门口,也没说话,只是静默着。中年男人有点困了,靠着门口的石狮子打盹,女孩子眉头紧锁,望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
三十分钟后,一辆不起眼的白色轿车停在门口。
下来一位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把中年男人放在了后座,女孩子则上了副驾驶,车子离开了酒店门口。
服务员松了口气,进去告诉了费太太。
费太太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服务员想:“这应该是费家的穷亲戚吧?唉,谁家的穷亲戚都不能叫人省心。”
宋明珠坐在副驾驶座上,听到后排躺着的父亲,发出呼噜声,才知道他睡熟了。
她爸爸的酒品特别好,喝多了就嗜睡,从来不闹腾,也不说胡话,费家的担心是多余的。
宋明珠沉默着。
汤泽突然开口:“今天的宴席,吃得不开心吗?”
“没。怎么这样问?”宋明珠尽可能让自己的语调欢快一点。
“你这么一会儿都叹了三次气了。”汤泽道。
宋明珠:“……”
她满心的话,实在很想找个人聊聊。这个人,不一定非要是汤泽。只是此刻的气氛,很适合聊天,换了一日,大概不太方便起头。
宋明珠整理了下思路:“其实,真的不开心,大概是很嫉妒。”
“嫉妒?”
“今天摆寿宴的人,叫费恒东,你可能没听说过吧?”宋明珠问他。
“有点耳闻。”汤泽却道,“他好像是薄胎瓷的技能传承人,跟你爸爸一样。”
宋明珠立马冷笑了声。
“我说错了吗?”汤泽好奇。
宋明珠:“他根本不会做薄胎瓷,他那些得奖的、闻名世界的作品,全部都是我爸爸做的。”
她说罢,看了眼后排的父亲。
爸爸的呼噜声没停,并没有醒过来,因此她说话越发刻薄了。
要不然,她爸爸是不准她说的。
“是吗?”汤泽很明显有点意外。
“一句话说不清楚。”宋明珠道。
汤泽还以为她不想说了,正有点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难受,不成想,宋明珠却道:“我从头说起。”
汤泽:“……”
“我爸爸七岁的时候,我爷爷奶奶就去世了。那个年代没得吃、没得穿,我爸爸到处流浪,到了费家作坊门口。
费家老爷子开瓷器作坊,有点小本事,勉强能养活自己。我爸爸不走了,成天在费家门口转悠,想要讨口吃的。
老爷子就问他,想不想做学徒?如果想,就在费家做事,管他吃住,七年才可以出师。出师了,他就是瓷器师父,不管是拉胚还是利胚,都能混口饭吃,算是手艺人了。
我爸爸没地方去,自然同意,欢欢喜喜做了费家的学徒。老爷子,也就是我师祖,对我爸爸特别好,教导他也用心,从来不打骂。
老爷子只有一个儿子,就是费恒东。费恒东也是从小学瓷器。他比我爸爸大三岁,师兄弟一块儿长大,他那时候就没少欺负我爸爸,都是老爷子护着。
我师祖最厉害的,就是薄胎瓷的手艺,那是家传的。他一开始没打算传给我爸爸的,是打算传给费恒东。
然而教了五年,费恒东还是什么都不会,他连两毫米厚的瓷器都做不好。勉强能做一个,却是一烧就破。
老爷子几乎绝望了,费恒东没有天赋,他看得出来。他那时候就尝试着教我爸爸,不成想我爸爸第一次上轮车,利胚修出来的瓷器,厚一毫米,居然没有烧破。
师祖发现了他的天赋,从此就两个人一起教。费恒东既不用心,也没天赋,就是学不会,我爸爸反而把费家的薄胎瓷手艺给学会了。”宋明珠道。
汤泽听了,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宋良对费家很好、对费恒东很好,大概是一种报恩的心理吧?
“我师祖不长寿,临终时对我爸爸说,他可以出师了。那时候是八十年代末了,景德镇的瓷窑遍地开花,我爸爸出师之后,很容易混一口饭吃。
师祖又对我爸爸说,‘将来费家有什么需要的,你得帮忙。你师哥没本事,你若是能帮他,就帮帮他,这是师父唯一的心愿。’
我爸爸离开了费家之后,费恒东卖掉了老爷子的一些祖业,自己开了个瓷器厂。他不做薄胎瓷,专门做些精致漂亮的瓷器,倒也赚到了钱。
只是,别人都知道费家是薄胎瓷传家的,时常都有人来找他,请他做一个工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