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温柔(67)
苏英的表情僵在脸上,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快就发现。
苏献培这次的脑梗发生得突然,在ICU里住了一周才出来,他们尚且都被吓到了,更别提她一个孩子,况且高考迫近,一家人都说先不告诉她。
苏英攥紧了手心,坦白道:“离你高考不到一个月了,我们怕告诉你了会影响你考试。”
裴知悯心碎地低下了眼,无力感紧紧将她包围着,压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了。
裴振也在一旁说:“你外公那里,我们会照看的,你一个学生,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到时候再耽误你学习就得不偿失了。”
裴知悯表情毫无波澜。
什么是得?什么是失?人好像总在衡量这个,可世事无常,得失难量,很多你现在认为平淡无奇的东西,也许会在多年后的某一个深夜、某一个时刻又感觉幸福珍贵,那时你才会恍觉,你曾经得到的,或许是另一种的失去。
世上之事千万多,唯有时间和生命不能重来,如今她和外公站于两端,横亘着各种抗力,像隔着万水千山。
一股冷风从窗台的缝隙里跑进来,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裴知悯手心冰凉,深深呼了口气,再抬头时,眼底一派平静:“爸妈,你们都认为,高考比外公还重要?哪怕在这期间,外公不幸离世,你们也会因为高考而不让我知道?”
苏英一瞬间哑然。
那一刻,他们三个人都在扪心叩问这个问题的答案。
沉默半天,裴振长叹一声,拍了拍膝盖,起身对她说:“走吧,去医院看看你外公。”
潮湿的街上,雨脚连绵不绝,拍打声清脆,车里放着广播,女声温柔悦耳,裴知悯靠在车窗上安静地听着,没人知道,那些字一个都没进到她的耳朵里。
下雨天,路上的车开得很慢,他们运气还不好,接连遇到了几个漫长的红灯,总算到了医院时,天都暗了。
进病房前碰到外婆,老人家和裴振对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外公……怎么样了?”裴知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睡着了,”外婆把房门带上,放低音量,“这几天的检查数据都很正常,没有生命危险,你别担心。”
裴知悯稍稍松了点气。
“囡囡呐,不跟你说是我们共同商量决定的,你别因为这个和你妈妈吵架昂,”许兰君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了下说,“这里有我们,你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高考,要好好为你的未来努力。”
裴知悯眼眶微湿,抿嘴道:“我知道。”
“不能哭,”许兰君抬手擦干她濡湿的眼尾,“等会让你外公看见可要伤心坏。”
裴知悯吸了下鼻子,绽开了个很标准的笑脸。
许兰君笑了下,下楼去丢垃圾了。
裴知悯站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才推开门进去,柔和的白炽灯照下来,苏献培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却又枯槁,两鬓斑白,垂垂老矣,裴知悯抹了把脸,抑制住想哭的心,静静地守在床边。
苏献培是半小时后醒来的,看见一旁的裴知悯,他微微恍了恍神,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认识我了?”裴知悯眨着眼,俏皮地问。
不是幻觉啊。
苏献培笑了声,语气轻松得像是她回家了一样。
“来了啊。”
这老头和她爸妈是一伙的,裴知悯哼了声,低低
道:“不想见我也没用。”
苏献培无奈地偏头笑了笑:“没有不想见你,只是不想在这里见你。”
裴知悯把病床升起来点,嘟囔道:“那你就好好听医生的话,早日康复,咱们就早点回家。”
苏献培回答:“好。”
夜色收拢时,祖孙俩已说了不少的话,裴知悯明天要上学,趁他们某个话题一结束,许兰君就把她撵回去了。
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两夜,周六早上,总归停了下来,云雾散开,浅绛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光景明媚坦荡。
裴知悯踩着阳光进来,喊“外公”里面却没有应答,外婆这时清理完餐盒回来,一看没有人,立马慌了,两人分头去找,这一层楼没找到,她又往楼下走,路过医院门口,远远看见外面街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颗心可算落了下来。
那会儿外公刚付完钱,把东西往后一背慢慢回来,对比半年前,苏献培的行动愈发迟钝,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缓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裴知悯心头不是个滋味,垂眼一哽,前方传来苍沉的一声“知悯”,她敛下难过神色,走近去搀扶他,忍不住道:“外公,你去外面干嘛呀?”
苏献培拿出藏在背后的袋子:“刚刚听见有人在卖樱桃,想着今天周六你应该要来,就说买点回来给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