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所以我不会气馁的。”罗泽雨突然换了个语气,“我承认我嫉妒男生,可是我不认输,绝不。”
夕阳无声坠入山的那一头,注意到罗泽雨起身,何相安心下倏地慌乱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的空当,右手已经伸出去拉住她。“等等。”他的心跳过速,声音微微发颤。
罗泽雨没动,递来疑问神情。
“有一次,你听到我的秘密,关于我母亲。你问我有没有证据,我想现在回答你,有。初一,我十三岁,在电脑里看到父亲违规的证据,还有母亲写的举报信。父亲的下属是个女人,证据里有父亲和她存在不正当关系的部分,母亲在举报信里写,父亲有心包庇,提前送她出了国。”何相安这时说话的语气逐渐流畅起来,“普通人家的孩子看到这些,想必很难理解,可是我能。父亲母亲的朋友、爷爷奶奶的朋友,很多灰色纠纷,尽管他们会有意避开我说这些,——哪里避得开?所以,看到举报材料,不用其他大人跟我讲,我第一时间理解了全部。你或许觉得,我出生在条件优渥的家庭,家人都很爱我,我能享有各种好处。这个优渥的家庭背后有很多阴暗部分,外人看不到。我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你口中的——优等生。说白了,我一点也不值得你嫉妒。”
罗泽雨静默许久,道:“你恨妈妈吗?”
何相安没有立刻回答,隔了一段时间,道:“看到那些材料的当下,恨,恨她为什么这么做,接着恨父亲,为什么要背叛母亲。母亲被纪检带走了两天、三天,恨变成了害怕,父亲的犯罪事实明确,即使不懂法律,我知道他的结局。母亲没有犯罪,为什么也不回来。那时候,奶奶教我,跟神灵祈祷,不能只许愿,要发愿,想要愿望成真,必须交换条件,我交换了很多条件换她回家。后来愿望实现,我决定不恨任何人。”
他的叙述到此为止,完整情形,关于母亲回来那天,他怎么崩溃大哭的场景,不值得在罗泽雨面前赘述。浅黑色天幕下,他注意到罗泽雨的神情,有关心和担忧,始终没出声,他很感激。这时,河岸吹来一阵微风,满是夏夜独有的热意,他发觉把这些东西说出来,比想象中容易,还有意想不到的轻松,好像把堆在角落的垃圾清扫出去。其实他原本没打算告诉她这些,是听到她的自陈,心底松动,忽然就全说了。他不后悔。
“我也有个秘密,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罗泽雨道,“六岁那年,我第一次听到别人的心声,不是来自周围路人,而是我爸妈。他们当时以为我死了——不对,他们希望我死了,方便再生一个孩子,儿子。这件事,我常常忽然想起来,以为自己记错了,再花很长的时间忘记,根本忘不掉。”
何相安怔了片刻,心头随即飘过疑问:“我记得溺水当天,你父母赶来的时候,天黑了?”
罗泽雨一时没明白他的提问,愣愣看着他。
何相安回视着她,“太阳下山后,广播是关闭状态。假如你父母天黑后来找你,那么,你应该听不见广播。”
罗泽雨没接话。
“或许,你错怪了他们。”何相安温声道。
他的分析是对的。想明白这点,罗泽雨感觉心口堵着的那段往事,害怕爸妈把自己埋进土里的始末,像当年在竹床上吓到呛出来的水一样,吐掉了,紧接着有飓风从心底吹上来,吹得她凉飕飕又空落落的。“可能我确实没听见,但我爸妈不想要我,是真的。其实被救上来后,我根本没有失去意识,我听得见所有人说话,爸妈用竹床把我抬回家,打算给我办后事,只有我姐一个人想救我。他们以为我不记得这件事,我就装作不记得,因为我不想恨爸妈,他们是我在世界上最亲的人。”
何相安心下涌起难以忽视的疼痛,“你可以不用告诉我这些。”
罗泽雨笑了,“氛围铺垫到这里,话都在嘴边,就说了——不重要。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家虽然很普通,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一样。”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交换过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是朋友了?”何相安问。
“早就是了啊。”罗泽雨道。
“哦。”
“可是你要走了,我好像总是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朋友永远不会分开。”话说完,罗泽雨竟有些难过。
四下静寂,何相安立刻听出她语气里的意味,不过,他没将之理解为怅然,而是不舍。察觉这点,他心下有些高兴——近段时间难得会有的奢侈心情。“我爷爷家在砾山,宛市离这也不远,我会常回来。”他立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