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因为期待见到某个人,他的注意力格外集中,突然看到了很多新东西。
他看到佝偻的老人,穿着破旧的蓝布衫,守在一块用尿素袋铺的窄小摊位前,笑容可掬地向客人推销自己的莲藕,带泥的莲藕旁,还摆着一篮子翠绿新鲜的莲子。老人前方不远处,一位身材瘦小的女士,坐在一辆三轮车上,肩膀上挂着几件色彩斑斓的女士长裙,动作豪迈地向往来女客兜售……
何相安照旧把单车停在车棚,锁好。爷爷穿着软布鞋,脊背挺直,镇上大部分人认识他,他习惯在人多的场合做出退休干部的姿态,随时回应他人的问好。
随爷爷一起走进集上,何相安发现,早集的热闹不止在于人多,有不少商贩顾客在争吵,或因为挤占彼此摊位,或因为讨价还价,何相安不愿细听,视线向远,往油饼摊而去。
爷孙俩走到油饼摊,摊前已经排起长队,何相安前后四顾,不见罗泽雨,心下顿生黯然,转念想到,估计是自己来太早,她们也许晚些到。
油饼摊油锅沸腾,每一张油饼下锅,都能听到油爆声响,眼看要轮到自己,何相安只觉得心里也有口热锅。就在这时,前面客人忽然大声道:“你不是买五个吗?怎么又要三个?这一锅也就炸得下五个,你多买三个,我们后面的人就要等下一锅了。”
“我也是一大早排队排到这的,你管我买几个?”另一位客人道。
“你说好买五个,就是五个。你多买,我们后面就多等。”喊话的是个女人,她前面是男人,两人挤挨着站,远看像是一起的。
“反正我买八个,你不服,自己早点来排队。别说这么多没用的。”男人道。
女人见男人语气不善,转向正炸饼的老板,扬声道:“老板,你不许多卖给他。哪有这样的,说了买五个,买了不走,赖在这抢我们后面人的份。”
面对两位不依不饶的客人,一向和气的胖老板似乎也没有很好的斡旋办法,只是陪笑脸,劝两人消消火,手头摊饼炸饼的动作一刻没停。何志东习惯主持公道,当即走出队伍,打算劝说几句,何相安本想跟上去,何志东用眼神制止,示意他继续在队伍里等待。
“你们吵归吵,不要耽误老板摊油饼嘛。”何志东道。他的话在理,可是转瞬淹没在声音更大的群起争吵中,没人细听谁在说什么,有没有道理,大家都只是自顾地靠粗鲁的言语发泄情绪。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火辣地向下播撒,何相安的注意力终于从身后一直没来的某人转向前方。说不上是哪来的预感,或许只是一道闪念,何相安看到爷爷略显单薄的背影,那一瞬间,太阳突然发狠似的,晒得他太阳穴一阵刺痛,紧接着,不等何相安想明白任何逻辑,他已经冲上前,以人体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猛力将爷爷扭去身后,用自己的后背牢牢护住了他。
有人情绪激动,推翻了油饼摊的油锅,沸油连带着锅,还有锅旁摊放油饼的铁架子一起,从摊车上飞出。前几秒还挤得密不透风的队伍转眼间四散开,似乎所有人都在高声尖叫,以致何相安弄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叫,他后背传来尖锐的刺痛感,像是有人拿一把刀,从上背部拉了一道口子往下,他隐约意识到那是沸油在流动,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拦住它们,或者干脆用什么东西擦掉,明明伸了手,却怎么也够不着。
何相安痛得很,想往地上蹲,手上有一股力量紧紧拽住他,是爷爷枯瘦的手。
“相安,我们去医院!”从来讲究行事沉稳的何志东这会儿完全失了分寸,慌不择路地拉着孙子往镇医院跑。
因为事发地人群密集,油饼摊上的新闻很快在小镇传开。
今天是最后一天招待工人,罗泽雨姐妹俩一早陪梅兰香去菜市场买菜,在菜场门口买了两个包子打发早餐,没去集上排队买油饼。买完菜回到家,就听罗工全说起油饼摊事件经过。
“派出所都出警了,幸亏你们没去凑热闹。”涉及生命安全,罗工全霎时拿出身为人父的威严,向着罗蕙道:“这次起码有十几个人被油烫到,那个摊老板,腿直接烫掉一层皮,哭天嚎地的。”
大热天,罗蕙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经过这一回,估计我们以后再也吃不到她家油饼了。”
梅兰香搬了张矮凳到客厅择菜,“人家一个外乡人,一礼拜就来砾山一次,碰到这种倒霉事,找谁说理去?”
“还说理?其他人搞不好要找她麻烦。”罗工全道,“你想,十几个人被烫伤,十几笔医药费,肯定要找人赔偿,那能找谁,不得找摊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