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影(43)
章弋珩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余光扫到江衾影正含着吸管啜饮,很优雅,放下杯子后一整杯饮品看不出有减少,她端坐着但上身是微微偏后倒的姿势,神情上是整暇以待的样子。
对他来说,解读人的身体语言是他的“基本功”,以前被训的时候他挺不屑的,但这是他那严厉的外公对一个合格的掌舵者的要求之一,他不得不学。
他不确定她的排斥跟敷衍是因为她还在跟他生气,还是因为什么。
寒暄没起到令她放松活跃的效果,提共同的回忆也没能让她卸下心防,那便转入正题。
相比她的冷淡,章弋珩有些燥热,他索性将羽绒服脱下,然后扔到一旁,又抬手扯了下羊绒衫领子,高领是保暖但有时也感觉束缚得慌,再然后他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江衾影就这么看着他的系列动作,看着他微微仰头喝水时,原是藏在羊绒衫领子下的喉结这会儿跳脱了出来,随着他吞咽苏打水而滚动的样子,当他放下杯子时,江衾影也接着垂下眸。
章弋珩上身前倾,拉进跟她的距离,他盯着她的眸子,认真地,字斟句酌地问道:“江衾影,这两年来你过得很辛苦吗?”
这是他在完全了解她家破产之后最想知道的事情。
她究竟过得好不好?
这问题似乎令她动容了一下,原是不动声色的脸有了些牵动,像平静的湖面起了涟漪,她没回答,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衾影,这两年多你过得很辛苦吗?”
他这直白的问话令江衾影的心蓦地一抽搐,但她很快就缓住了,仍是冷淡地说:“辛不辛苦跟你没关系。”
她也不想谈辛不辛苦的,工作对接上听得最多的就是“辛苦”,现在的人总把辛苦挂嘴边,完成了个什么事都要说一句“辛苦!”,“今天辛苦啦!”“辛苦老师了!”都已经成了一句寒暄客套的口头禅了。这便稀释了“辛苦”一词的含苦量,若说她的工作强度,真算不上艰难困苦,何况她赚得也不少。
辛苦谈不上,寥落倒是谈得上,于她而言,收了他的钱坐在这里回应他的话本身就是一种寥落。
‘跟你没关系’章弋珩心里也默念了一遍了,如果跟他有关系,那她是不是就会倾诉一通?她本是一个很有分享欲的人,他宁愿是跟他没关系这个理由,也不愿是她因为遭受生活的毒打而丧失了分享欲而变得冷淡。
既然单刀直入不行,那就试试迂回策略,不大谈情绪了,聚焦当下实际。
“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差强人意。”毕竟这三天赚了不少钱。
“Steven很欣赏你,有没有兴趣来我公司工作?”
“替我谢谢Steven对我的赏识,暂时没兴趣。”
“不止是商务,还有很多别的职位都可以挑。”
“不用了谢谢,我生性懒慢,干不了天天坐班的工作。”
“你都在做些什么工作?”
“我的工作乏善可陈,不提也罢。”
“往后有什么规划打算吗?”
“没有,得过且过。”
章弋珩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颗“水滴”,外表唯美,却无懈可击。
可这颗“水滴”在面对别人的时候明明是真正液态的水滴,柔和、灵动。
唯有面对他时,像是一键切换了物质形态,瞬间固若金汤,无坚不摧。
第18章 有人偏偏不着调
他索性直击问题本质。直面她怪罪他的原因。“衾影,在此之前,我确实不知道你家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他坦诚道。至于不知道的原因,他无从辩解,没有借口,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事实,事实俱在,无论什么解释都苍白。江衾影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不用说抱歉,跟你没关系。”又是没关系。章弋珩有种挫伤感,对于他不知道她家重大变故这件事,他深感抱歉,极力想填补,他希望她能够“追究”他,跟他“索赔”。可当他极力想要为此负责时,她却像个判官,回了他一句:不予立案,理由是他跟案件没有关系。他的歉意没有得到纾解,反被直接无视,他感受到了一种不被在乎,不被在意。这种感觉激起了他的另一面,这一面说好听点叫变通,说不好听那叫无赖。他想:好,当她试图跟他撇清关系的时候,那他就尽力攀扯关系。章弋珩往后靠了下,作出姿势闲适的样子,轻描淡写地开口:“怎么跟我没关系啊,我被你叫了三年学长,在国外我们一起出去玩过聚会过,你来过我公寓那么多次,你还送过我礼物,我们的关系最起码朋友算得上吧。”荒谬。胡扯。这是江衾影的想法,照他这个逻辑,那她家小区的流浪猫也跟她家有关系了,因为她叫过小猫咪的名儿,还给它喂过食。“我觉得,不至于,我跟Jason才算得上朋友。”虽然内心激愤,可她面上还是淡定地回道。“那Jason知道你家里的事情吗?”章弋珩挑动了下眉,很随意的口吻。“知道。”江衾影斩钉截铁地回,因听不惯他这种质疑的语气,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并不是我告诉他的,他自己知道的。”江衾影以为他该为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而羞愧时,却被他接下来的一句问话问得恍然一愣,她才后知后觉掉进了他的语言陷阱里。他问:“所以,你对我不知道你家里的事感到很失望?”她拿Jason回击他,没想到反被他借题发挥。章弋珩问这话时不再是往后靠的姿势,他上身前倾,认真地凝视着她,神情也一改前面的闲适。江衾影急于跟他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