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屋CP(2)
钟师傅问,啥格裙子。太太说,等歇拿备倷。钟师傅喝汤,连连点头,蛮好,蛮好。钟师傅说,下趟好放点糯米,稍微蒸一蒸塞落下去。太太说,弗晓得馕回事,唉搭格糯米一蒸塞烂忒哉,上趟帮嗯倷一来弄兹点,只必过五六分钟,啥宁晓得,一开蒸笼,一粒粒塞开出花嘞哉,囊么吃兹一顿绿豆糯米粥。两人笑作一团。钟师傅说,我有一趟登嘞店里看见点鸡头米。太太快嘴接话,芡实阿是。太太拿起了桌上的一把白娟团扇,轻轻摇风,桂花鸡头米是真格蛮牵记格。钟师傅说,是格呀,我想么,干货拿转去泡一泡估计上去差往弗多。钟师傅没说下去了,一味摇头。太太用扇子掩着嘴笑,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挺腰坐着。钟师傅也不吃了,扶了扶颈后云堆着的卷发,她往外看,一片阳光落在她脚边。楼下传来了收旧货的声音。书报杂志,通通都收,铁通竹竿,样样都要。
玻璃柜子边上是张供奉着尊老郎神的红木桌子,桌面长,桌腿高,老郎神坐在一张描金太师椅上,黑发黑须,慈眉善目,一身月白袍。神像前摆着些龙眼花生之类的瓜果,另有个香炉,两侧分列着一支未曾用过的红烛。香炉里燃着三根线香。香炉前头堆着些报纸信件。一些寄往徽平市的信全被退回来了,也有几封拆了封的,都是从新加坡寄来的。
太太打开了收音机,喇叭往外播京戏。良姐一下就听出来了,张口说,阿是在唱《贵妃醉酒》。太太冲她笑。钟师傅又说话了,前两天跑兹一趟先生搭,先生搬到兹半山上头去啧。太太知道,是格呀。太太微微歪了头,拨弄扇柄上挂着的玉坠。钟师傅穿了一身橘黄旗袍,欧根纱罩面,底下是缎子,罩面上绣团花,一朵朵绷在她身上,满是富贵。良姐取下了墙上的一副相框擦拭,框子里框住的是水彩勾勒的太太,顶着和钟师傅一模一样的发型,藕粉旗袍,凭栏倚坐,边上描金写了四个楷字:明月美人。
钟师傅烫着高高的卷发,脖子上戴金项链,手腕上套金手镯,耳上坠金耳饰。钟师傅说,格搭么阿蛮想倷一来搬过去。太太说,再讲吧。钟师傅说,倷一个头阿厌气格。太太摸了摸脸,手肘撑着桌子,跟着戏腔缓缓晃动身子,翘起了一根兰花指。太太说,蛮闹猛格。太太又说,本来想今年春节阿要转去看看。钟师傅说,还是算啧吧,倪嬢嬢哆塞想过来。太太收起了手指,继续玩那玉坠,说,老三估计要去马来西亚哉,格个男宁盯来兹。钟师傅问,啊是格啊?马来西亚帮香港倒近格,老倪呢?太太说,无被信,老三阿联系弗上,老三想转去,又有点怕,我帮唔倷讲,新加坡登弗下去,到诶嗒来寻我。钟师傅拍了拍太太的手,喝了一口汤,咂咂味道,说,老倪哆倪子应该蛮大啧吧。良姐收拾到了太太身边的一台留声机架子附近了。架子最上层放着一台留声机,下面三排架子上整齐排放着好些黑胶唱片,西洋乐的和昆戏京戏的混在一起。良姐忍不住抱怨,先生又乱堆乱放。她蹲在地上,把那些西洋乐唱盘和戏曲的分开罗列。
太太说,今朝正好早上帮阿姐一道去庙里看兹看,阿姐哆小宁已经会走啧。
良姐正擦一面屏风,用夹生苏州话应和,还好不在我身边带着呀,不然真的讨债厌,我自己的小宁我看到都头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阿可能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我在庙里听说哦,前几天九龙城那边有个女的亲手把小孩子摔死了,就是不喜欢,真的是没办法的事情。
屏风双面绣花,都是梅花,一面白梅迎春,另一面白梅傲雪。
钟师傅一拍大腿,哎呀,想起来哉,上趟弗是帮倷讲格个刘师傅走忒啧么,我嬢嬢帮我寻着一个江师傅,本来我还怕来不急中秋堂会啧,现在算一算来得及,来得及。太太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太太瞅着茶几上的丝绒料作说,好看是好看,就是有辰光裹着穿嘞身上,压着身子太重了。太太捏了捏肩膀。钟师傅说,那还是登样比较重要。太太含笑说,是的呀。钟师傅说,倷格肩架着戏服覅忒好看哦,肩格太平看上去硬邦邦格,像啥么事,弗好看。太太又笑,弯了腰轻轻去挠小腿上的一道光。
太太的手帕上也有刺绣,猫咪扑蝴蝶,太太一用手帕,猫咪就动起来扑一下蝴蝶。钟师傅问太太,格么中秋还是好唱白娘娘格。太太说,看唔哆格意思吧。
良姐扭头看太太,太太坐在照不到阳光的地方,太太的骨架还像个女学生,缩在单人坐的沙发椅上,闭着眼睛,脖子微微歪着,像是睡着了。她身后的墙上贴着一张铺满了热带雨林植物的斑斓墙纸。良姐摸着墙壁从窗边走开了。她和太太说:“这个小孩和你一点都不像,一点都看不出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