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场(4)
只是我发现,他的演奏和我听过的萧朗也有些不一样了。
在世时,萧朗的《梦想乐章》是瑰丽的,激情的;而现在的萧朗,他的梦想瑰丽中有愤怒,拥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渴望突破重围,渴望握住光芒。
或许是半年的鬼魅生涯改变了他的心境。
我如此想。
第6章
自从我叫他暴躁鬼,关系似乎无形中拉近了。
他让我买了串风铃,每次他来或走,都会摇响风铃,他说,以后别躲在被窝里换衣服了。
我老脸一红,没想到这秘密都被他发现。
活人的世界一览无遗,鬼的世界却让我充满好奇。
我问他,这里的骨灰是不是都变成了鬼,是不是都像他这样来去自如,我天天练琴其他鬼会不会有意见。
他说,骨灰是骨灰,鬼是鬼。
他说,只有他一个鬼能进出我的屋子,至于原因不方便告诉我。
他说,鬼的事少打听,要我专心练琴。
他不太愿意说自己,但对我要考梦想剧团这事格外上心,刚开始只是略作指点,后来逐渐投入,甚至开始替我设计规划,最后索性把我的自选曲目都改了。
他说:「你老师怎么想的,这曲子根本体现不了你的优势。」
然后帮我选了一首难度极高的曲目,并为我亲自示范。
他的演奏堪称顶级,以至于我有一次感叹:「我这二手钢琴委屈你了,不敢想象你要是在施坦威上演奏,会是怎样的享受。」
他却发出惯常的冷笑,并配以惯常的反问句:「你觉得琴比人还重要?」
「啊这……相得益彰?」我憋出一个成语。
他沉默片刻,说:「我的第一架琴,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垃圾堆?」
这回轮到我反问,惊讶地望着他声音的方向。
我所知道的萧朗,出身音乐世家,妥妥的天之骄子。
怎么会在垃圾堆里捡钢琴?
可他不等我追问,已经恢复了暴躁:「这事跟你没关系。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这架琴上弹出最好的音乐。继续上课!」
在他的指导下我进步神速,老师也跌破眼镜,直夸我突然开窍。
听说我要改自选曲目,老师愣了半天,提醒我已经临考,换曲目风险很大。
但在听完我的演奏后,老师只说了两个字:「随你。」
终于,明天就要考试了。
暴躁鬼陪我进行了最后一次练习。临别时,一枝桂花扔在钢琴盖上,掉下几片花瓣。
「送我的?」
「顺手摘的,小区里多得是。」
「小区里再多,你也单折了这一枝,明明是你想我蟾宫折桂。」
他不接这话头:「心思能放在考试上吗?身份证和准考证准备好了?考试前夜不要早点睡的吗?」
又是一串反问。
压迫感背后却是深深的关心。
上次这么唠叨的还是我爸。
突然间我鼻子酸了,我爸在家乡赚钱供我学琴,他还不知道我要去考梦想剧团。
我怕他失望,打算考上了再告诉他。
一滴眼泪没控制住,落下,我正要伸手抹,突然脸颊上一丝凉意,仿佛是一只冰冷的手在替我拭泪。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
我立刻将手掌盖上,却只盖住自己的脸颊。
那冰凉消失了。
「暴躁鬼,我能看到你吗?」我低声问。
风铃声意外响起,他又要不辞而别。
「暴躁鬼!」我追到门口,却发现走廊上有个年轻姑娘惊诧地望着我。
她精致时髦,法式波浪卷,尖细的高跟鞋。
我立刻缩回屋里,又好奇地向猫眼张望,见那姑娘款款走到 502 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
她是萧家的人?
风铃还是轻微作响,502 门关上,走廊上的灯也悄悄熄灭了。
第7章
考场在梦想剧团的大剧场。
二十几位经过层层筛选的入围者坐在剧场后台,满心忐忑。
所有人都穿着得体的礼服,光鲜亮丽,只有我白衬衫、藏青长裙,素净得还像学生一般。
我买不起礼服。
可摸到包里那枝桂花,又想,我没有礼服,你们也没有萧朗的祝福呢。
腰杆就硬了,信心就来了。
终于轮到我考试,推开通向舞台的那道门,一道耀目的光传来,灼热又迫人。
光芒中央,是施坦威三角钢琴。
萧朗曾经弹过。
门口的工作人员示意要验身份证和准考证,我点点头,去包里摸。
却摸了个空。
我明明记得放这个兜的啊。暴躁鬼提醒我带好证件,早上我还特意又看了一遍。
冷汗不由出来,我将包包兜底一撒,掉出些零零碎碎。桂花也落在地上。
却偏偏没有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