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冻银河(119)
季一橙像个矮蘑菇一样沉默起来,氛围又变得干巴巴。她左思右想,又想出一个安全的话题:“你知道姜棋转学后去哪里了吗?”她问得小心翼翼,尽量不显得那么刻意。
陆骁道:“她去了新加坡学艺术,住在她外婆家里。”
“你们不在一块吗?”季一橙讶异地张张嘴。
“没有。谁说的我们在一块?”
“大家都这么说呀,你们不是一块转学的吗?因为你们第二天就一起不来了……”她声音越说越小,像陷进了回忆里。
“是这样吗?我出国太着急,不了解情况,也是过了有一段时间才知道姜棋也转学了。”陆骁看看她,“是17班的同学跟你说我没来上课的吗?”
“嗯。”季一橙低下头,果然,他和她一聊起来就不免会说起转学的事情。她想起很多个难捱的日日夜夜,天桥上被拔掉的野草,被驱逐出校的瘦骨嶙峋的野猫,数学组办公室的两箱课本,有句话已经顶到喉咙口了,季一橙压抑着,却是陆骁先提起:
“对不起,转学这件事太突然,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一句话就叫季一橙快抵不住了,心被撕裂一样痛。
她等这句对不起,等了高中两年,大学三年,从平原等到高原,等到她脑袋里的肿瘤生根发芽,变得越来越大,等到她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
季一橙痛苦地揉着脸,想把啜泣全都揉回去,然而陆骁很快靠了过来,一触到他的毛衣,季一橙就溃而决堤了,她真的很伤心,哭得像一头小兽。
“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好。”一只手在她背脊上轻拍,动作是克制的,仅仅表达安慰,不含男女之情,“才刚吃过药没多久,哭太久对头痛也不好是不是?咱们先平复一下心情……”
季一橙哭了几分钟,哭完之后整个人烫烫的,软塌塌的,脸上潮红。陆骁一直看着,目光没有移动分毫,知道自己确实刺激到她了,没有离开,就坐在季一橙身边,他的大腿挨着她的。
“好了好了,哭成苹果了。”陆骁像对待一个小朋友一样轻声说。
季一橙嘴巴还瘪着,往旁边扫一眼,看见陆骁手上已经拿了很多沾满自己鼻涕眼泪的纸巾,升起一股羞愤,抢过他手里的一团团纸巾丢进垃圾桶:“我不是苹果,你不要总说我是苹果,我没同意。我要是老叫你西瓜你愿意吗?
陆骁脸上温柔的神色一滞:“什么?”
季一橙震了一震:“没有,没什么。”她把脸往旁边撇,呼吸大起大伏,静了一会,说,“我哭不是因为什么,只是我今晚不太舒服而已,你别误会。”
“好,那我们还要继续聊天吗?”他抬头看了看时间,时针已经指到两点,“要不要去休息?我们明天还可以继续聊。”
“我不想睡觉。”季一橙抽了抽鼻子,倔强道。
“那我们继续聊聊天。”陆骁拿纸巾轻按她眼角,“有什么想听我说的吗?”
季一橙默不作声,隔了一会儿才说,“我们是朋友吗?”
“是。”
“那你转学为什么没想起来和我说?”季一橙隐忍地把手机握在手里,刚哭过的眼睛黑白分明,“我们不是加着联系方式吗?”这么多年,她每隔一段时间就抱着点希望打开Q.Q,期盼他能回复,然而一次都没有。
陆骁闻言恍然大悟,他看上去大概是真的有些困了,揪了揪眉心,浓郁深邃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我明白了。事情是这样的,得知我爸入狱之后,我坐飞机前
往瑞士,在伊斯坦布尔转机的时候,我的手机,还有身上的所有财物都被偷走了。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距离登机时间已经很近了,我忙着办理临时护照,没有时间再去追回手机。”
季一橙惊得眼睛睁圆了。原来是这样,事情真相把她心里的怨怼全冲散了。怎么会这样呢?他一个人出国,还被偷得身无分文?
她其实是对国外有种向往的,也想过,如果自己要出国,身上肯定要带足很多很多钱,在外国才安心。可是陆骁呢?季一橙心中大怮,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转机时被偷光了钱财,孑然一身降落在瑞士,举目无亲,四顾茫然……
她不敢再继续想象下去了。
陆骁眼皮很沉了,他挨在沙发上,阖着眼道:“那时候,所有股东都在逼宫,总部楼下每天堵着上百号人。他们举着我爸的照片,用油漆写满‘骗子’、‘还钱’。我躲在消防通道里,听见有人用德语骂‘中国佬滚回去’。”
他忽然笑了一声,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擦过季一橙眼泪的面巾纸:“最冷的那天,财务总监抱着她三岁的女儿跪在雪地里。她说如果拿不到遣散费,她们全家明天就要被房东赶出去。可我连自己的大衣都抵押给当铺了——最后只能把腕表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