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雪(8)
“孟叔叔,一直没问,您这么爱我小姨,为什么当初放任她一个人回烟州呢?”
男人的肩膀有片刻的僵硬,他斟酌着该如何回答少女的提问——该怎么告诉她,爱情与婚姻的差别,该怎么让她明白,情情爱爱曾是他生命中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思虑再三,孟斯奕只据实相告:“我年轻时追逐名利,你小姨并非我的最佳选择。”
本以为她会为自己的小姨鸣不平,但是黎烟沉默片刻,只说:“孟叔叔,你现在也很年轻。”
孟斯奕再次被小姑娘逗笑。
他觉得黎烟有时像鎏金花瓶里颓靡的花,透出腐朽的美感。
他欣赏她这份能屈能伸、顾左右言他的识时务精神,因为孟斯奕很清楚,黎烟现在心里一定在骂他是寡情薄意的负心汉。
然而如她所说,碍于寄人篱下的现状,不得不有所收敛。
孟斯奕想起那日大雪中初见,她满肚子火药味质问他怎么才来的样子。
竟有些不忍,将她浮于表面的刺拔掉。
“孟叔叔,你盯着我干嘛?”
男人眉头一挑:“我在思考,该怎么让公寓阳台上那棵长歪的小树苗重回正轨。”
“连根拔起,重新施肥浇水呗。”
他似乎对于这个答案挺满意:“好主意,我再给点时间,她要还是歪着身子,我就拔了她。”
孟斯奕说“拔了它”这三个字的时候,黎烟的后颈莫名生出凉意。
她认为他不至于隐射自己,毕竟她目前为止都还算彬彬有礼,就连他在陈述辜负小姨的原因时她也只是在心里骂他,而表面上甚至恭维他“年轻”。
孟斯奕说要带她去个地方,黎烟干脆将行李往墙角一推,留着晚上再收拾。
这次是孟斯奕亲自开车,本着礼貌原则,黎烟打开了副驾的门。
临近新年,北城一片节日氛围,街道边的梧
桐纷纷悬上红色小巧的灯笼。
这份喜庆却有种粉饰太平的意思,望着人潮拥挤的市中心,无端有种空寂感。
无穷尽的拥堵,驾驶位上的男人却从容地目视前方,没有丝毫的不耐。
衬衫纽扣解两粒,车载音乐播放的是一首没听过的英文歌,等红灯时,他的手指偶尔会随着旋律轻点方向盘。
黎烟并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但懒得问,她完全不介意由着他安排,反正往后漫长的日子,这个人都将是她的领路人。
宾利驶入北城大学,黎烟确实没想到,来北城的第一天就迈入了这个殿堂级的学府。
大学放假早,但是美院仍有很多学生,抵达图书馆一楼的时候,黎烟明白了这些学生滞留的原因。
学界泰斗——北城大学艺术系院长顾毓石教授今日开画展。
第4章
铺路卑劣的共鸣
黎烟曾是个在国画方面极其有天赋的人,小时候学做油纸伞,她是同龄人中绘花绘得最精致生动的一个,见她资质不凡,母亲送她上过几年的兴趣班。
然而烟州毕竟是个小地方,黎烟不曾遇到恩师伯乐。
后来她只将画画当做兴趣,偶尔提笔。再后来母亲去世,舅妈嫌那些颜料难清理,黎烟虽从来也不曾麻烦别人帮她清理,但到底不再画。
见黎烟盯着顾教授的海报不动,孟斯奕:“别光盯着海报,真人就在里面。”
黎烟跟着孟斯奕上了四楼。
顾教授正被一群学生围着,孟斯奕没有上前打扰,趁此机会带着黎烟四处转了转。
男人将大衣外套随意挽在臂上,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西装,与画展不羁的风格生出几分割裂感。
黎烟没有与之并肩走,而是故意隔出一段距离。
孟斯奕转头:“站这么后干什么?”
黎烟:“为了表达我对您的敬畏。”
孟斯奕扯扯嘴角,由她胡言乱语。
这场展出陈列的是顾毓石先生近些年的作品,不同于早期作品,现在的风格趋向老成、闲淡。
今日的画展不全是顾教授的作品,画展特意辟出一角,放置顾教授看中的青年作品。
其中大部分都来自顾教授的学生,只有两幅除外。
一幅是花鸟画,作者名叫顾今,听名字,黎烟猜测这个人与顾教授有亲缘关系。
另一幅颇为眼熟,画名叫做《匿竹》,满纸的墨竹,仔细看,方能察觉藏于竹后的鸟雀。
两幅画放置在一起,像一则命定的故事。
黎烟瞠目结舌。
《匿竹》是她十四岁时的画作,用作夏至那日逗小姨开心的。
竟被送到了这里。
孟斯奕在《匿竹》前停留:“我一个不懂艺术的人都能看出你有天赋。”
黎烟暗自打量右手,三年不曾执笔,天赋在这些时间里流失了多少,她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