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榴火(84)
他第一次谈起生父,眼神中复杂的底色罕见地浮上来。
“但他是个感情很淡漠的人——从这一点来说,我觉得他彻头彻尾地失败了。我妈跟了他那么多年,也有过很多不堪的时刻,甚至拿着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娶她……两个人走到这种地步,真的已经很不体面了。就算去领了那张证,仔细想想也是没意义的。那些伤口会永远留在所有人心里,也包括我。”
甄稚一直望着他。这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他低垂的眼眸还是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或许他早已把这些陈年旧事消化得很好,此刻才能看似这么坦然地说出来。但甄稚很难忽略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低落。
她感觉自己能接收到这种52赫兹鲸鱼Alice,发出的52赫兹声波无法被同伴接收,被称为“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的信号,在阳光无法触达的茫茫深海中。
甄稚忍不住轻轻握住他的手。虽然今晚已经握过好几次,但每次接触,她依然能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战栗。
“你还记得,我妈和你三伯的喜宴上,她是穿着粉色婚纱吧。”岳山川嗓音很低。
甄稚点点头:“嘉禾姐和我说,二婚的女人才会穿粉色婚纱。”
“对。”岳山川看着那锅热气氤氲的炒饭,也被这烟火气迷了眼,“虽然那个人没有娶我妈,但在她心里,她是结过婚的,而且有了我。”
某种共鸣的悲伤在夜色里缓缓流动。
“那……岳阿姨现在过得还好吗?”她犹豫着问。
一撮盐细细地撒在融合得活色生香的炒饭里,调和了寡淡的滋味。
“细水长流也是一种幸福。何况甄叔是个好人,他们又相处了那么多年。”
岳山川看着那些盐巴融进炒饭里消失不见,“年少时的爱情终归是不同的,但也无可奈何。”
大叔最后在炒饭上撒了一把翠绿色的葱花。如果不是旁观了炒饭的过程,没人看见隐去的盐巴,只会注意到那些青翠欲滴的葱花,把炒饭装点得色泽诱人。
“师傅,我不怎么饿了,麻烦打包。”
两个人继续并排着往家走。再过一个路口,就能看见南鼓巷的路牌了。
“哥,我会陪着你的。”甄稚想打破沉默,“就像我难过的时候,你也总是在我身边。”
岳山川垂着眼睛笑:“说了这么多,还叫我‘哥’呢。”
“哦……”
甄稚把塑料袋扎的结挂在食指上,前后来回荡着玩。想了一会儿说,“可是岳山川,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但我好像已经习惯了你在我身边了。要是不叫你‘哥’,我会突然觉得和你没了联系,心里空落落的。”
“怎么会?”岳山川不可置信地挑眉,“除了血缘,我们之间还可以有别的方式连结在一起。”
她不明所以地问:“什么方式?”
他自觉失言,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人与人之间,还可以有别的方式产生连结。比如结婚。”
“啊,对的。”甄稚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提到婚姻,她又不自觉想到一些家里的变故。
但甄稚还是故作轻松地说:“最近家里空得很,我妈搬出去了,我爸又经常不着家。都说高一的暑假是整个高中最长的,我本来以为要一直黏在书桌前刷两个月习题,太可怜了。”
岳山川接过打包的炒饭,帮她拎着:“所以是我拯救了你?”
“嗯。”甄稚随口说,“之前我二姐还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西藏玩呢。”
岳山川的笑意稍微僵在脸上:“那你没答应?林泽楷不是也在吗?”
“他确实在,但是……”她努力斟酌着字句,想描述出自己心里那种朦胧的感觉,“该怎么说呢?我觉得泽楷哥可能确实最多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好感,我应该为了他改变我自己吗?”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不喜欢吃烤鸭。”
岳山川牵着她过马路,仔细来往的车辆。
“我知道啊。每次陪你们去吃,你都只吃一点点。你平时什么食量,我还是心里有数的。”他故意拎起手里的炒饭看了一眼。
“哎呀你好烦,我又没吃你家大米。”她低头兀自捏着腰上一圈浅浅赘肉,“我真的很胖吗……”
“不胖啊,而且还要多吃点。”岳山川抿着唇轻笑,故意逗她,“不多吃怎么长高。”
“对哦,我还得长到一米……”甄稚脑子里突然警铃大作,倏地抬起头瞪他,“你别自作多情,谁要长高了?我对我现在的身高非常满意。”
岳山川眼睛里的笑意掩藏不住,眼睛眯成向下括弧:“我没有啊。我对所有小朋友都一视同仁,鼓励他们多吃饭才长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