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番外(55)
歌剧是国家艺术基金资助的演出,开场前主持人提醒大家将手机调节至免打扰状态,她照做后拍了张舞台的照片发给温敬恺,在“愿大家可以拥有一个愉快的午后”的客套话中向他说明自己今天陪妈妈来看剧了。
五分钟后歌剧开场他还没有回话,江书久便关上手机专心享受了。
歌剧完整版总时长一百四十分钟,吕尚安间或跟旁边的江书久低声交流几句,大多数时间两人都安心观看。
到整场结束演员集体谢幕吕尚安红了眼眶,江书久递张纸巾给她,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看到来自何识和父亲的二十三通电话。
吕尚安平缓心情后也摁开手机,疑惑地问道:“江永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反常地接连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
江书久手心冒汗,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跟母亲从音乐厅出去后立刻回电给温敬恺,没人接。
剧场里的音乐还没有停,协奏曲悠扬地昭示天下太平,而江书久就在这样祥和的氛围里继续拨出下一通。
旁边向丈夫了解过事情原委的吕尚安蓦地摁住她撑起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打。
在混乱中,江书久听到母亲低声说:“温敬恺的妈妈去世了。”
温辛余自杀了,失血性休克死亡,在精神病院。
划破她腕部桡动脉的是温敬恺重阳去看望她时遗落在茶几上的眼镜镜片,中午护士去照顾她吃药,她将药片全部压在舌头底下,而那块镜片被她埋在窗边盆栽的泥土里,持续度过了凛冽的冬日、万物苏醒的春天,最后在热烈夏日发挥出了它本不具备的割腕功能。
她临死还要将温敬恺一军,用数月前护士发的新年贺信的信封内页写下一封遗书,信上哭诉她这不被爱不顺利、连婚姻都不自主的的悲哀一生。六百字长信的倒数第二句话力透纸背,书写“我宁愿自己不曾结婚孤独伶仃度过一辈子,也不愿受旁人蛊惑跟裴成钧结婚生下温敬恺”。
这像是一个花甲老人的示威,温辛余专挑了这样一个皆大欢喜的孝敬日子,企图用自己的死亡告诉亲生儿子“你不算苦”。
她不原谅自己的人生,也绝不允许温敬恺好过。
温敬恺是在飞机上读完这封遗书的。医院那边的工作人员清清楚楚地替他拍下患者临终前大方磊落地摊开摆放在茶几上的倾诉和呕吐,将整张照片发送到他的邮箱。
温敬恺在待机室里接收新邮件,却只敢在离开地面的时刻打开细读。他阅读的全程都没有什么真实感,纸张因为背光轻微透红,黑字的旁边还标有印制的鲜红喜庆的“新年快乐”。可温敬恺不快乐,他只看得到死亡。
精神病院对这样的事情熟视无睹,每天各个楼层都会有各种病人闹事,他们熟练地走流程检查病床上的女人的生命体征,准备后事,通知家属,末了询问温敬恺是否需要直接将死者载去殡仪馆。
温敬恺脸绷得紧紧的,他做不出什么表情,何识问了他三遍他才回过神,然后,很轻地点了下头。
温敬恺还不太相信,他以为温辛余会一直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恶毒且持续地传达她对自己的厌恶,无论多么过分的词语他都可以全盘接受,前提是他知道她在那里,她永永远远地在那里。
可当温辛余的姓名被人用黑框圈起来,当旁人称呼她为“死者”,温敬恺觉得自己像个顽劣不改的叛逆小孩,满含恨意地想该用死亡提醒大人“你是个失败的家长”难道不应该是他自己吗?
温辛余口口声声对他说裴成钧该死裴成钧该死,裴成钧真的在几年前从天台上一跃而下。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通知他去认领,那时候未终在进行第几轮融资呢?他记不太清了,只知道穿黑衣服的先生并没有将他带去冰库里,只是指着裴成钧的鞋子问他“这是你父亲的鞋子吗”,指着裴成钧的裤子问他“这是你父亲的裤子吗”,然后让他出示一下身份证,说需要做一下登记。他出奇冷静,仿佛与他无关。
之后温辛余开始说该死的是他,“他该死他该死”,这句话温敬恺从五岁听到现在,可为什么比他先走的人会是温辛余自己呢?
飞机落地时何识提醒他出于礼节,消息已经通知给了太太和江先生,说给江太太打电话时她正在跟母亲听歌剧并未及时接听,看时间这会儿大概率已经知道了。
温敬恺想到去年江书久因为重阳回家陪父母,他在车上问她要不要跟温辛余见一面。讲礼貌的女孩甚至不敢沉默太久,思索一会儿后就故作轻松地告诉他当然可以,还嘱咐他一定要提前预告,她好留出时间准备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