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番外(62)
温敬恺已经开始构想半个钟头后的美妙场景。他钢琴要比同龄人练得快,已经弹到849了,江书久比他小一岁,或许还在练拜厄?还是599?他不清楚,但他乐意搭一个小凳子从琴房书架上取下自己两年前就弹尽的琴书——哈农、拜厄、车尔尼599、自己弹的849,以及钢琴老师早就让他买好的巴赫和肖邦。
吃饭的时候温敬恺避开了重口的饭菜,匆忙扒拉了几口就去琴房擦琴键。一周三节的钢琴课和阿姨打扫卫生的频率不至于让黑白键落灰,他还是仔仔细细将角落检查了一遍。
温敬恺坐在琴凳上,打好解释过往的腹稿,并提前操练了几首拜厄里的曲子。
四手联弹,如果演奏成功那一定会是很漂亮的回忆,遑论如果这次共同练习顺利,他便有了借口同江书久建立深厚的友谊。
半个小时后江书久没有来,傍晚天空中最后一抹蓝全然收起,他不再想得起来那只蝴蝶。
温敬恺等够了两个钟头,耐心耗尽的时候他开始思考,思考口头契约真的具有约束力吗?
所以去年夏天他坐在会议室里等江书久来签结婚文件,何识以为他着急,频频侧目注意他看手表的动作,可只有温敬恺自己明白他怕的是江书久不来了。
“我不知道我愉快擦拭钢琴的时候你正趴在绀色的琴布上哭。”温敬恺转头看向江书久,车里浮动的光线与多年前并无不同,黄昏后天空呈现的湛蓝的饱和度还是那样高,“所以你父亲给我讲述时我很惝怳,故事在我这里截然不同,时至今日我也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谁犯了错,也许是命运吧,荒谬得可怕。”
温敬恺很会赌气,此后很长时间内他听到江书淇讲她妹妹都会不自觉翻脸。他厌恶没有时间观念还出尔反尔的人,自问这辈子都不会想与这样的人交好朋友,之后江书淇也邀请过他去她家里一起补习物理,他想去又不想去,每次事到临头都只有一句“我不用”。
事实证明他就是不用。温敬恺中考以高分考入市一中,学生时代单薄的评价体系令他满足,无数的正反馈促使他不断进步,他不再频繁想起以前的种种差错,也很少想起江书久。
后来温敬恺从江书淇的口中知道她妹妹也以不错的成绩进入了一中,两人当然也不是没有在学校里碰到过。
高一年级的开学典礼上温敬恺在后台安慰情绪突然崩溃的温始夏,江书久贸然闯入又突然离开,他觉得这个女孩真的跟记忆里一样古怪又缺少礼貌。不过逃跑是应该的,她那日没来赴约让他苦等两个钟头,事后却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如今没办法面对自己是很正常的事情。
温敬恺自认掌握交友密码,甚至以那次开学典礼为起点,企图寻找机缘单独跟江书久谈谈。
十四五岁太幼稚,现在大家都读高中了,多多少少会对过往错事坦荡一些。矛盾嘛,都是在不长嘴巴的人之间才会造成的,他很早就见识过江书久的善良可爱,自然愿意包容对方的缺点。
可一心向好是本能,凄凄惨惨才是现状。人这一生其实很难拥有把矛盾说开的机会,误解造成的当下没有及时讲清楚,大多数人都只会叹叹气假装无事发生。事后大家都会反思的,但道歉只讲给自己听,以求良心过得去。
温敬恺心头交织悲观与谨慎,到最后发现自己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到的只有同江书久坐在长椅上把玩一根黑色皮筋。
那是他与江书久极其稀少的和平时刻,盛夏催生惰意,百年老校景色漂亮,他不想扫兴牵扯过往种种,从结账处随手捏一包头绳仅仅是因为他看到她披散着头发,而自己想跟她说说话。印象中这是江书久第二次用他的名字呼唤他,“温敬恺”这三个字被她讲得字正腔圆,他好怕她再来一句对不起。
好在并没有,她只是想向他学习如何在手指上转动皮筋。这是一个奇妙轻松的技巧,可弯弯绕绕的动作像他不够磊落的心思,两根手指在树荫下对碰又对碰确实暧昧,温敬恺的心虚令简单娱乐活动失败数次。
他少见地失措焦灼,一边红耳朵一边讲“再来一次”,江书久替两人找补,说真的没关系啦,也许是因为自己习惯用左手。
温敬恺捏着那根皮筋,发觉自己不生江书久的气了,他一点儿也不怪她了。一次失约有什么了不起,更何况很久以前跟朋友失约导致江书淇带着伙伴们找到家里来的本来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