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花鳗恋爱(130)
对他来说,这些人从前是财报上的数字,是资产,是小数点后两位的利润率,可现在,他们变成活生活的个体坐在他面前,一切就有了不一样的实感和意义。
他们有人在台风天里失去了房子,有人失去了工作,有人失去了健康……都是长在这片土地中的,田垄间的,像杨不烦一家那样具象的个体。
江其深摒弃掉那点儿触动,严肃道:“科技向善,服务向人,这是新云的企业文化。村里的生活秩序恢复了,我也替大家高兴。本次捐款是常规扶贫项目,大家不必放在心上……”
话刚说完,雷鸣般的掌声又响起来。
木仔种植大户泽鑫挤到最前面,把一筐带晨露的木仔放到江其深面前。
泽鑫憨笑着说:“江老板,多谢你帮忙救灾,上次番石榴都快打没了,这是我拣最新鲜的给你送来,你尝尝。”
“平时看你不苟言笑,没想到你人这么好!”
江其深道谢,泽鑫人一走,又哗啦啦地涌上来好多人,甚至有人捆了狮头鹅送来。
杨不烦隔着人群看他,莫名想到很久之前,他们驱车去东升岛玩,她在副驾上吃饼干,饼干屑掉进座椅缝里,抠不出来,他说留给她当夜宵。
好无厘头的记忆,杨不烦笑了一下。
陈准挪到杨不烦身边坐下,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
“怎么了?”
“想跟你说件事。”
杨不烦从陈准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怅然,坐直了,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你还想报复他吗?”
“嗯?”
“如果想,那我们在一起吧,怎么样?反正也互相了解这么长时间了。”
杨不烦有点不解:“怎么是这个理由,这样显得我完全是在利用你。”
“尽情利用我呗。”
陈准笑着,看见她脸上的为难,于是绅士道,“不急,你今晚十二点之前给我答复就行。”
杨不烦琢磨了一下,点头。
那厢,话讲完了,终于可以食桌上菜,先上了甜汤,再是主菜到副菜,先荤后素,足有十二道。
刚动了筷子,年迈的族长颤颤巍巍站起来,他年逾八十,嗓子眼里的痰总是咳不干净,说话喝喽喝喽的,拿起话筒,断断续续道:“对了,还有件大事儿,今天也要一并说了。”
他拍了拍胸口,喘了口气,慢慢说:“台风把咱祠堂的顶也刮坏了,漏着雨呢,翻修得要个十来万。政府和社会的捐款,都用来修路、修房子,祠堂就没钱翻修了唷……”
场上瞬间阒然无声。
晓玲接话道:“族长,台风天刚过,现在大家手头都紧张,可摊派不出人头费了呀,这事儿要不缓缓。”
“对呀,现在啥都没了,怎么拿得出钱……”
“或者给大家赊一下账也行啊。”
族长弯腰喘息片刻,双手一抬,“大家先听我把话说完,祖宗的事无小事,我也知道大家困难,收人头费不现实,所以我们就先商量了一下,折了个中。”
族长拍拍身边的人,杨不烦看见二叔公挪开条凳,站起身,笑眯眯地同大家点头示意,很和蔼慈善的样子。
“老二愿意出这钱翻修祠堂!”族长捏着泛黄的族谱,敲击桌面。
众人脸上的喜色还没浮上来,族长峰回路转,又道:“但往后,每家供先人牌位入祠要添灯油钱,也就是交个年费。”
“钱不多,一家一年交1000元,当年守祠堂的长工还得交三斗米呢,现在物价飞涨,也不算多嘛……”
另一个老头也附和道:“老二出了善款,总得防着那些败光祖田的不肖子孙来蹭香火。”
众人哗然。
有人悄声说:“翻修个祠堂人头费最多2000元,一次性交完了事,但是一年交1000,年年都得交,那可是无底洞!”
“对啊,阿喜伯姆都瘫痪了,哪里交得起1000元呢?”
杨思琼和徐建国对视一眼,表情都很难看。
崔听溪笑着说:“哈哈哈真是好呀!祖宗来祖宗去,原来是要拿祖宗敛财。”
她对宗族这种产物向来不屑,更对这些族绅发自内心瞧不上。全是吃人的东西。
……
场上如粥如沸,但大家只是小声蛐蛐,不敢公然反抗。
潮汕是完完全全的人情社会,宗族势力甚至胜于法律规则,族绅说话比谁都好使,不敢轻易得罪。
“啪——”
一声脆响。
众人都循声望过去,却见杨广佑站起来,把手里的拐杖头杵在桌子上,厉声叱道:“难道交不起这1000块,先人就不是先人了?穷人连供奉先人的资格都没了?”
族长那浑浊的双眼陡然睁大,给他使眼色,示意他闭嘴。
杨广佑视若无睹,盯着老二:“阿喜的阿公阿嫲刚走,父母瘫痪,你让他卖血供香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