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不假(103)
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随着风穿堂而过,唯有匆匆的脚步未停歇。
时崇背对着李莱尔不知道在生什么气,怨气深极了,连带着手上的力气重了不少,牢牢抓着她的手腕穿过长长的走廊,扇扇僵白的百叶门像小人游戏里的死密关卡,踏进去了并不意味着终结,而是闯入难度进阶的新迷宫。李莱尔刚刚是抄近路进来的,坐在小隔间里可以透过玻璃清楚看见外面的行人。
原来这里离外面的世界有这么一段遥远的距离。
往左,往右,往右,再往左。
他们在盘蛇状的迷宫里绕啊绕啊绕。狭长如蛇口的廊道,举着托盘的服饰生不少,黑色马甲扣紧白色里衬,弧度一致的微笑复制粘贴,来往的客人也不稀缺,气派、轩昂更是数不胜数,却没有一对像他们这么难堪。
盏盏素馨黄的空镂壁灯从墙壁里钻出洞来,人来人往间扑扇而来的那点风,引得缕缕灯火微动。李莱尔主动走快几步,手腕反挽过时崇。时崇全身顿了一顿,仿佛对李莱尔的举动吃了一惊。他的反应,让李莱尔误以为冒犯了他,亟待虚虚脱开手,没想到竟被他抓回去,握得更紧了。
一对灰黑色人形剪影映在米白浮印碎花墙纸上,女像和男像开始时离得稍远一些,只剩手儿相牵,稍后的那一个赶上去,稍前那一个慢下几拍,两张精致人像就这么渐渐叠成一个,谁也离不开谁。
愈近入口,墙上的阴影渐淡了下来,这对小人又重新到最初成形的状态,重合到一起的浓影慢慢分裂出来,只剩下手和手相连,最后竟连交缠的指尖也断开。女像和男像被光阻断,渐步渐远,双双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李莱尔和时崇终于走出重重门障。
路灯下,李莱尔的莹绿色礼服凹下黑乎乎的浸漬。而时崇从头到尾被浇湿,头发丝一两缕成短束,衣角浸出水珠掉落在地上化出一颗颗刺球。
“去我家行吗?我家离这更近一点。”
时崇的眼神焦灼地定格在李莱尔的脸上,瞳孔极速地放大,看起来很有话要说,却还是憋回去的样子。
这是太好的机会了,没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推进关系来得更正当了。
李莱尔转瞬就看穿时崇的心思,也看透自己的。
他紧张得瞳孔都在微微颤抖,连带着套在他眼珠里那个小小的模糊的自己也影影绰绰。
遽尔整颗心被提起,被搅得烂烂的。
他那么决绝爱的那个人,是真的她吗?
是背面的,是正面的,是两层平面夹心的那一条缝?
她包含其中任意一部分,零碎的任意一块却不能完全指代她。
李莱尔没有强烈反对,也没回他话,只是低头攥出衣服上的水。
逃避的本能,追求完美自我的本能冲到第一位。
只要放任问题不解决,问题总会被解决的那天。
时崇见她没反应,快走几步,不由分说打开车门,手掌顶在车框上,站在旁边等李莱尔进去。
去,或者是不去?
李莱尔想到宁宁给的硬币,她在脑海里抛叮叮当当抛硬币。
花色代表去,数字面代表不去。
数字面、数字面、数字面……
已经记不起投出多少个数字面了。
没完没了的数字面。
李莱尔抬起眼皮假装是在收拾自己的衣服,飞快偷瞥向车子旁。眼眸只不过些微一转,时崇的眼神如毒蝎的尖钩尾巴直蛰过来。李莱尔飞快别过眼去,不看他。
看吧,爱情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治不好她时有时无的勇气匮乏症。
预先百般铺设好的接近时崇的计划,一锤子全被打乱。她想起绣坊刚起头时,自己也总是胆战心惊,生怕踏进窟窿眼里,赔个什么都不是。陈明河不可依赖,阿香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的年轻女孩,本该去肆意挥洒青春,这烂担子属实没有半分理由让阿香来担。
前着虎,后着狼,若要活着,就拿出十二分的胆量来争抢机会。
一步步冒险助她渐次攀上高峰,众人艳羡。
可退回渺小的爱情概念圈,她还是那个频频拿不及格的差等生。不同于生意,爱情是只允许两位玩家参与的信任游戏。一旦全情投入,就意味着要扒开精心描画的皮囊,捧出真的热血跳动的心来交换。
可她没法纯粹地爱他,她的爱里细细碎碎地掺着点别的东西,比如她对自己的爱。有一天,他发觉完全跌出想象,或许会彻底地失望。
李莱尔把最坏的后果都想到这了。
必须要做个选择。李莱尔把自己围剿到角落,头颅已经卡在剑柄上的几厘米位置。
这些年来总有人跟李莱尔打趣,怎么不交交朋友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