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不假(4)
一串风铃轻响传来,有人进店,他扭头看。
顶灯旋转着投射光线,来人被薄薄的灯光笼罩,蒙上一层纱。随着顶灯旋转到角度最大处,那张脸才一点点被揭秘。
李莱尔长得似古典画作里姿态端方的仕女,每个五官不是过分夺目,嵌在脸上是一种协调的滋味,令人心动的往往不是具体的样貌,她太像一团柔软的雾,里面隐隐好像有什么东西左突右撞,凸出尖锐的形状,擦亮眼睛再看,又消失了,诱人好奇里面浓郁地包裹些什么东西。
直至拨开去看,方知刚刚是错觉,那绝对是安全的美。雾就是雾,空无一物,乳白色的水蒸气而已。
看到这层,探索欲折断了由此疏离她也没关系,李莱尔不会缠上你,还是如雾般伫留在原地,微笑着看向你,像柜台上的瓷器娃娃,礼貌的死物。
多么安全的美啊。引得多少人前仆后继接近她,又群群后撤丢她在原地。
倘若不死心再要挖开李莱尔一层,那静止的美下面藏着的不安分愈发令人惴惴不安了。
埋在棉花团里的尖刀已经快明晃晃地扎到眼睛里了。
不死心,再看。
尖刀却不见了。
像半夜起身偶见无生命的瓷器娃娃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吓得出了冷汗躲回被窝。直到白天,那娃娃恢复原状了,还是那礼貌的死物。
李莱尔就有这种平静到古怪的美。
他对李莱尔的印象算不上好。
再见到李莱尔,出自礼貌教养,时崇克制住心里的波涛汹涌,脸上是习惯性的镇定。
原因并非出自于异性之间的喜欢。
一开始他以为,李莱尔是没脾气的瓷器娃娃。
面对其他人起哄,她羞弱地否定。也偏偏是这一点,让她在追求个性突出、争抢好胜的青少年堆里稍显神秘。
如果仅是这样,倒也构不成讨厌的程度。
直到有一次,班里有几个男生为了她打架,她冷漠地作壁上观。
可见之前的一切模样都是伪装。
在这一刻,他认清李莱尔的真面目。
出于礼貌,出于表面的同学情谊,时崇主动伸出手,向这位同样虚伪的女同学表示虚伪问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极尽热情。
“您好,请问您看中哪副作品?”
?
时崇翘起的嘴角卡顿在脸上,像网络状况不佳的视频进度条,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尴尬的位置。
眼看时崇没回应,李莱尔也没有半分不耐烦,她再次重复询问,语气温柔得像 AI 提示音,眼睛里的真诚快化成珍珠掉下来,“请问您看中哪幅作品?”
装什么不熟。
时崇发觉自己被牵引情绪后,很快平稳下来,缓缓缩回右手,正想再次重申需求,却被意外打断。
李莱尔眼睛亮亮的,“能冒昧问一下,外面的兔子是您的吗?请问能……”
“不卖。”
时崇难得抓住可以攻击对方的把柄,故意呛声。还停下来欣赏李莱尔的表情。
李莱尔的脸倒没他想象中的,会渐变成五颜六色的彩虹。反而只是微微低头,“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变成自己是恶人了?
时崇一下子被打入道德谷地。
就即将产生愧疚感时,他即刻刹住车,劝诫自己不需要对李莱尔产生这种感情。
“我想要《锦鲤贺春》。多少价钱都可以提。”
这话一出,他又找到占据主动方的舒适感。
按照他对李莱尔的了解,她一定无法拒绝。
谁知李莱尔的一句话将他打回原形。
“不卖。”
现在棋局上执黑的一方是李莱尔,她语气那么柔和,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容置驳。
交易就这么潦草中断。
转眼至后日清晨。
陈明河乘早去钓鱼。
李莱尔帮他提着渔具,到达平日常光顾的码头。两个人一阵摆布,整理好基本器具。
鱼线泡在水里久久不动弹,迟迟没有鱼上钩。陈明河握着钓竿,心思却没在鱼上。
昨晚没有卖出去的《锦鲤贺春》,陈明河不解李莱尔的做法,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将问题脱口而出。
李莱尔注视着毫无波纹的水面,漫不经心地回答,“《锦鲤贺春》那副作品是妈妈最珍视的一幅。即使真如他所说,多少价格随我们定,也高不到哪里去,没法完全填补所有资金漏洞。”
“可这样不是丢了一条资金来源吗?”陈明河额头上的皱纹快挤成年轮。
李莱尔还是那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再等等。”
噗呲一声,平静的湖面爆出水花。
陈明河扭头看。
鱼上钩了。
两个人收拾到下午。
李莱尔把店面交给陈明河,自己去面料市场进布料。未来几个月这些事务她没法照料,也会事先准备齐全,给陈明河和厂里几位绣工减少麻烦。没有大单的日子,也只能供货给寺庙或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