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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俗夏日(2)

作者:嘉润 阅读记录

然后想念妈妈。

易纯小时候曾经见过他们,大概三岁,记忆模糊,妈妈指着一位陌生女人让她开口喊妈,再指着一位陌生男人让她喊爸,尽管不懂,但她照做了,而后她似乎明白“妈妈”这个称呼也没有什么特殊含义,随之产生一种深深的疑惑,她该怎么区分妈妈跟别人。

这个问题困住易纯好长时间,直到后来大人跟她说,可以喊“大妈”和“二妈”,她虽不想喊,但同样照做,因为察觉到王丽华会因此感到高兴,之后再次产生新的疑问,妈妈高兴的同时为什么还要难受。

王丽华嫁过人,在易纯还没出生的时候,丈夫因为车祸不幸离世,从此她便守寡十多年,有人劝她再嫁,亲事都要谈拢了却被迫养了易纯。

王琴生易纯的时候才十八岁,一个月后留下一封信便远走广州,那时她未婚先孕,毫无经验,因为生理期不准所以并不在意许久未来的经期,直到肚子显怀才知道我的存在。

当时她刚分手两个月(易纯并不清楚后来他们又怎么复合的),本想将孩子打掉,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愿意生下,她十四岁跟着同村的人出去打工,十八岁因为害怕又跑回家里,找到她的姐姐也就是易纯的妈妈,把孩子生下来后再次离开。

期间她打过钱,也寄过衣服,所以在易纯刚有记忆的时候便知道她的存在,只不过没怎么见过她,她的脸是一团模糊的云。

易纯跟她并不亲,自然也不想同她住在一起。

房间里有两张床,用一面窗帘隔开,易纯躺在床上扭头便能看到阳台,还有外面郁郁葱葱的树木,远处山上有明灭灯光,星星点点缀在夜空,她睡意全无,听着窗帘的另一面传出来的细微动静。

眼泪是温热的,触感在夜里更加明显,在用窗帘辟出来的两个空间中,两边都极力克制声音,彷佛谁也不曾打扰到谁。

旁边传来一阵清脆尖锐的摔裂声,两边的声音同时停止,隔壁骂骂嚷嚷,随后有摔门声。

“又在打?”

“好像是。”

他们两个人似乎没了兴致,小声嘀咕一句,最后男人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了句“作孽”,之后又说了几句,易纯听不懂,王琴“嘘”了一声,有些生气地让他闭嘴。

易纯感觉自己的眼睛像即将干涸的泉水,酸涩得稍微闭一下就痛,她保持姿势假装睡着,在听到男人女人平稳的呼吸声后轻手轻脚下床,在昏暗的室内找到自己的外套,小心挪到门边,最后开门出去,回想来时的路线,摸索到公寓出口。

易纯记得楼下有家报亭,白天路过的时候看见有红色的座机。

只是可惜时间太晚,等她到的时候报亭早就关门,留下一盏昏弱的路灯。

马路上寂静无人,偶有横穿的黑猫,易纯不想回去,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就如同搁浅的鱼重新归入大海。不远处有海浪声,海水的腥味钻进鼻腔,在她想往远处走走找到下一个电话亭时,她注意到报亭后面坐着一个转动打火机的人。

在他抬头的瞬间,易纯看到他一双深黑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与下午在门口遇到他时的眼神一样。

她下午跟王琴出去买洗漱用品,在门口遇到从隔壁出来的人。

对于他,易纯唯一记得真切的是他下垂的眼摆,那似乎是天生的弧度,漆黑的瞳仁冷淡,只有眼摆撞出来一丝孩子气的味道,冷淡跟孩子气太矛盾了,于是在那天下午易纯频繁想起那种矛盾感,好像在广州下暴雪,接着便会想起故乡的暴雪天气,以及王丽华高兴又难过的矛盾神情。

火苗从打火机里蹿出,照在他微抿的嘴唇上,投下飘摇的光影,嘴唇旁边是暗青色的伤疤,随后易纯听到他指路,说前面拐角处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声音是冷的,就好比走在路上无意间踢了下小石子,不带任何目的。

易纯当时并没有深思他为何知道自己要打电话,夏夜炙热的气息堵在嗓子里,她极为艰难地嗯了一声,或许他觉得对方是个哑巴,意外看她一眼,又不在意地垂下眼睑,继续玩弄那只打火机。

易纯忘记说谢谢,在拐进便利店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那里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王丽华的手机不太好用 ,经常接收不了信号,但易纯仍然抱着侥幸心理拨通,那边传来无信号的提示音,她不死心地又拨了两遍,最后在店员探寻的目光中狼狈离开。

远离目光之后易纯再次忍不住哭出来,外套内衬里有一个很小的布袋,四周被歪扭的针线缝住,她握住里面的纸币,在异地的马路边上生出茫然无措的感觉,混沌的记忆胡乱在脑海中倒腾,邻居说过的那句“没人要的孩子”在易纯耳边响起,她想反驳,但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头一次认为他说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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